她昨天用书包砸过他之后状态就突然变得很差,她没再找他麻烦,也没再看过他一眼,一个人萎靡不振的趴在课桌上直到考试结束。
今天她依旧在课桌上趴了一整天,他没看到她去食堂吃午饭,也没看到她和任何人说话。
她这两天每一科的考试交的都是白卷,整个考试过程中他没看到她动笔写字。
宋西林的心一片灰暗,她的学业和生活已然是糟糕到了极点。
而童强现在的境遇,不用猜也知道,只会比她更苦更糟糕。
宋西林不敢去想身陷囹圄的童强,可童强的身影偏偏在眼前不断跳动...
童强每天都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带着童倩上下学...
童强上体育课时手里总会握着一本书.......
每个课间10分钟童强都会趴在课桌上做题...
童强从不拒绝找他讲题的同学,每次都是寥寥几句却直击重点...
宋西林用力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再想童强兄妹,脑中偏又浮现出了第一次看到童强兄妹时的情景...
那是开学第一天,来自各个学校的同学都要走上讲台做一番自我介绍,有一对穿着朴实的男女生是一同上去的,他们还未开口,班主任笑眯眯的道,“这两位同学由我来亲自介绍给大家!这位是童强,这位是童倩,他们来自一所普通中学,由于家境贫寒,他们从来没有上过任何课外辅导班,他们凭借自身的努力、勤奋和刻苦在中考中取得了非常优异的成绩,童强的中考成绩只比本届的中考状元低了2分!”
教室里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兄妹俩站在一起,哥哥健壮俊朗,妹妹端庄秀丽,他们红着脸互看一眼,脸上都挂着羞馁局促的笑容......
出租车行驶在一条村庄道路上,道路两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绿油油的菜地。
沉默了一路的振东突然低声问道,“为什么不答应她?给童强找个律师很难吗?”
宋西林静静地看着窗外,似乎没有听到。
振东看了他一眼,默默转过头向另一侧的窗外看去。
出租车在村口停下,宋西林和振东下车后并肩走进村子。
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色却还清亮,几个村民扛着锄头往村外走,振东热情的跟他们逐一打招呼,宋西林在一边低声嘲讽,“人家认得你吗你就叔叔伯伯地挨个叫一遍!”
振东讪笑道,“他们好像不记得我了,但我认识他们,我小时候每年放暑假都会来这儿住一段时间......”他还未说完,宋西林忽然撒腿向前冲去。
振东愣了一下,连忙向前看去,看到姑姑家大门口的柿子树下赫然停放着一辆挂着警灯的警车。
振东立刻跟在宋西林身后狂奔过去。
宋西林冲进院子,直奔正屋,他一把揭开竹帘跨了进去。
屋里坐着三个人:林静、林平、宋西玲。
林静和宋西玲坐在宽大的实木沙发上,林平坐在她们对面的板凳上,他们之间隔着一张玻璃茶几。
三人一同望着大口喘气的宋西林。
宋西林稳了稳气息,一脸戒备地盯着林平问道,“舅,你几时来的?”
“刚到。”林平口吻随和。
“哗啦”一声响,振东揭开竹帘跑了进来,他一边喘息一边紧张的看了宋西玲一眼,而后轻手轻脚地退到一边。
屋子一片沉静,每个人都保持着之前的状貌,不动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林静终于站起身打破沉默,“西林,振东,你俩陪着玲玲,林平,你跟我来。”
林静掀开竹帘出了屋,林平抬眼盯了宋西玲片刻,站起身走了出去。
宋西玲黑发披肩,穿着一件白色睡裙,一脸漠然地端坐着,宛如脱离俗世的圣女。
宋西林紧紧盯着姐姐的脸,在舅舅之前坐过的凳子上坐下,振东则走过来坐在林静刚刚坐过的位置上。
宋西玲伸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素描本和铅笔,她把素描本放在腿上,旁若无人地画了起来。
宋西林盯着画纸,画纸上是一副未完成的人像素描,宋西玲正在描绘人像的头发。她看似耐心地描绘了片刻,突然扬起手在人像上重重地画了个X,接着一发不可收拾,她开始用力在画纸上胡乱涂抹,她的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泪珠大颗大颗从眼中跌落到画纸上,她满脸恨意,拼命的破坏手中的画纸,仿佛那是一件让她恨之入骨的东西。
她的情绪转瞬间就到了崩溃的边缘。
振东恐慌的一把将宋西玲的手腕紧紧握住,宋西林嚯的站起来,急切的喊道,“姐,你别这样,我这就去把他赶走!”
他疾步走到门边,回过头对振东喝道,“振东,看着她,一步都不能离开!”
宋西林站在西屋窗下,听到屋子里舅舅和母亲正在进行的对话。
“姐,你要明白,这是一起案中案,玲玲不仅是受害者,她还是至关重要的证人,她必须把当天发生的情况如实讲出来,这不仅是为了维护她自己的权益,更是她应尽的义务和对童强的责任!”
“我们不要权益不行吗?我们受到的伤害自己吞下不行吗?你为什么非得揪着我们不放,你就不能给我们一条生路!”
“姐!如果这是一起单纯的强间案,玲玲可以不承认受到侵害,我们也无法立案调查,但这案子和童强的杀人案存在因果关系,这就不能由着你们的意愿了!姐,你们躲了这么久,我们的侦查工作到现在没有任何进展,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玲玲必须站出来!”
短暂的沉默之后,林静道,“我给你看样东西。”
屋里陷入一片寂静,长久的寂静。
终于,林平再度开口,声音充满意外和怀疑,“这,这,这是真的?......不,不对,你为什么不带玲玲去我们公安局指定的鉴定机构?......姐!这张具有法律效力的鉴定报告你也能弄到,你跟姐夫的本事也太大了吧!”
宋西林一把揭开门帘跨进屋子。
林静坐在椅子上,脸色铁青的看着林平,林平站在她面前,手里捏着鉴定报告书,报告书上的大红印章鲜红夺目。
林平铁面无私地道,“这张鉴定报告我们公安局不会采信和认可,你必须带玲玲去我们局法医处做身体鉴定!”
林静直直地盯着林平,几秒之后,她忽然笑起来,笑得哀伤无奈,“好,我实话告诉你,这个鉴定报告是我在劳务市场花钱找的一个没结婚的女孩做的。你不认可,可以,你等着给我们娘俩收尸就行了!”
林平气道,“让玲玲承认被性/侵有这么严重吗,为什么非要以死相挟!”
宋西林忽然大喊一声,“舅—!”
林平回头看他。
宋西林直挺挺地站着,双拳紧握,满眼泪水,他看着林平哽咽道,“你知道我姐自/杀过多少次吗?”
此言一出,林静顿时捂住嘴巴剧烈地抽泣起来。
林平怔怔地看一眼姐姐,再看一眼外甥,眉头渐渐越拧越紧。
林平上次离开宋家之后没有急着再次登门,他觉得姐姐一家人都钻进了牛角尖,他想让他们冷静几天后再去给他们做思想工作,却没想到再去找他们时竟已人去楼空。
林平对姐姐一家这段日子的经历全然不知......
宋家在宋东风回来后的那几天生活还算平静,宋西玲在家人的陪伴下除了不说话倒也能正常吃饭睡觉,正当林静和宋东风商量着让宋西林回校上课的当口,振东妈突然急匆匆地来到他们家。
振东妈背着宋西玲对林静夫妇开门见山地道,“玲玲的事我全知道了!现在童强他妈和他妹正在咱们小区里到处打听你们家呢,刚才她们向我和安琪她奶打听你们,我问她们为什么找你们,她们全都说了!你们听我说,现在就带孩子走,我不告诉她们你们的住处,但总会有人告诉她们,她们一副讨债鬼的模样,找上门来会刺激到玲玲的,玲玲刚刚做过傻事,难保不会再做第二次!”
林静夫妇惊得面如土色。
振东妈又道,“你们去振东他姑家住段日子,振东他姑一家子都在城里打工,乡下的房子正好没人住,你们现在就收拾东西,一会儿我让振东他爸找车送你们去,我刚才虽然把童强他妈和他妹打发走了,可她们没准儿明天就找上门了!”
林静夫妇和振东妈分头行动,一方收拾行李,另一方联系车辆。
振东爸是艺术学院后勤部的司机,他很快就把学校里的一部商务车开到了宋家楼下。
宋西林姐弟俩还蒙在鼓里,糊里糊涂地跟着父母上了车。
夏夜的小区到处散布着纳凉的人群和玩耍的孩子,振东爸把车开得极慢,路边有三五个妇女聚在一起聊天,一个老女人的声音突然划破夜空,“我没乱说!我这么大年纪能乱说吗!宋东风的女儿真的被人强间了!”
那熟悉的、破锣般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车内,车里的温度在闷热的夜晚突然像遭遇了寒流,寒气透骨。
振东爸急了,狂按了几下喇叭,车速终于提起来了,但安琪她奶的声音依然清晰地飘过来,“就在一个小时前,有一对母女在小区里找宋东风的家,那女的说她儿子叫童强,他儿子亲眼看见宋东风的女儿被人强间了......”
车开上国道后速度越来越快,车内至始至终都没有人讲话,车胎摩擦路面的“哗哗”声异常响亮。
宋西林靠着椅背,一路上都侧目盯着身边的姐姐,一刻也不敢挪开眼睛。
宋西玲从上车起就一直面无表情地挺腰坐着,这会儿她好像累了,她突然靠到椅背上闭眼休息。
宋西林松了口气,他刚转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宋西玲突然打开车门向外扑去。
宋西林反应极快,却也只抓住了姐姐的小腿,宋西玲的大半个身子都在车外摇晃,她还在拼命乱蹬,宋西林眼看抓不住姐姐了,他崩溃地大喊一声也扑到车门外,他将姐姐死死压在身下,就在姐弟俩一同滑向车外的一瞬间,后排座位上的宋东风一把抓住了儿子腰间的皮带,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林静像疯子一样疯狂哭喊。
振东爸惊慌不已,他想紧急刹车,却从倒后镜里看到车后侧紧跟着一辆大卡车,慌乱中他猛打了一把方向盘,宋西林姐弟俩一下子被甩出车外,宋东风手一空,情绪瞬间崩溃,他发出“啊—”的一声哭嚎。
摔落在路面上的宋西林将姐姐紧紧护在怀里,大卡车的车轮带着一股热风贴着他的后背呼啸而过......
宋西玲从此时起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寻死。
她的父母和弟弟24小时轮流监视着她,令她能够选择的死法只有绝食。
她拒绝吃饭,拒绝喝水,宋东风和宋西林只得强行给她喂饭,给她灌水。
她挣扎反抗,宋西林就按住她的手脚、宋东风捏着她的下颚强行将饭喂进她的嘴里,她立刻吐出来,宋东风又再次喂进去....
林静站在一旁对着她又哭又求,甚至给她作揖下跪....
那是怎样一副让人撕心裂肺的场面!
天天如此,顿顿如此,这种场面每天都要上演数遍,宋西玲让一家人都跟着她过上了炼狱般的生活。
直到不久前林静把那张鉴定报告书摆在她眼前,她突然安静了,那天宋东风给她喂饭时,瘦得皮包骨头的她主动张开了嘴巴,在那一瞬,她的父母和弟弟同时在她面前痛哭失声......
宋西玲的状况一天天的好转起来,她还是不说话,但能够主动吃饭了,她每天的生活很简单,就是吃饭画画、画画吃饭。
生活平稳之后,林静依然寸步不离地照看着宋西玲,宋东风则开始回校授课,但他每天不管多晚都会回到女儿身边,宋西林也能够在今天安心的去参加他的期末考试......
看着哭红了眼睛的姐姐,林平的心痛得阵阵抽搐,这份心痛既是为姐姐,更是为外甥女。
“玲玲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林平痛苦地道,“她为什么非要往绝路上走!”
林静抹着泪道,“她从前的世界太干净了,那个世界里只有爱,关怀和赞美,没有任何挫折和伤害,她承受不了,也容不了这么肮脏的事发生在她身上。”
“你为什么不去引导她?她并不是没有退路,这件事情过去之后,我们可以把她送到国外去读书,给她一个全新的环境,她读完书之后,也可以在国外定居,永远不再回来,我们有这个能力!”
林静流着泪摇头道,“你说的这些我全都想过!你要明白,如果你非要逼她承认被侵犯,非要逼她做身体鉴定,她会在还没有踏出这个院子就不顾一切的死去!她现在,”林静失声哭道,“她是为了我们三个,忍辱负重的活着啊!”
林平怔怔地站着,长久的不说话,最后他喃喃道,“童强怎么办?那孩子家境贫困,他的爷爷和父亲都是残疾人,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劳力,他付出了多少艰辛才能考入一中......姐,你还是劝劝玲玲吧。”
林静突然站起来,尽管眼角还有泪痕,脸上却是一副不容辩驳的坚毅神情,“阿平,在我这里,任何东西都不能高于玲玲的生命,你要坚持原则秉公办案我不阻止你,但是我希望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玲玲则有我!”
宋西林突然“咚”地跪在地上。
林平寻声看过去,看见宋西林笔直地跪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目光冷峻。
林平苦笑了一下,外甥给他下跪,那是哀求,而他的眼神,却是一种胁迫!
林平点点头,什么也没说,转身向屋外走去。
不多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发动声。
宋西林站起身,林静看着他平静地道,“等你爸回来咱们就去请个律师。”
“请律师?”宋西林茫然地看向母亲。
“对,你舅带走了鉴定报告,咱们可以给童强请律师了,咱们要给他请个最好的律师!”
宋西林依然迷茫地道,“咱们不是......不能为童强请律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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