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芳道，“老吴是个没本事的下岗工人，他老婆是个没工作的乡下妇女，他家这辈子的机遇可能只有这一次，燕燕如果能去银行工作他家就真的翻身了，人家不给燕燕安排工作，凭良心说不能全赖你，可是老吴他老婆不这么想，那女人思想狭隘，她认准是你害了他们，她把你和你爸妈恨到骨头里了，所以才在遣散大会上像疯狗一样骂你爸。”
王雨一声不响的端坐着，小芳叹了口气，端起饭继续吃起来。
过了片刻，王雨喃喃道，“小芳姐，吴婶在主席台上骂我爸的时候，周围的人多不多？”
小芳顿了片刻，似有难言之隐，但还是回答了，“全厂的人都在，很多家属也去了。”
王雨不说话了。
小芳看了她一眼，接着抬腕看了眼时间，忽然叫道，“王雨，我现在就给你化妆，马上一点了！”
—
一点钟王雨和一位年近40的大姐一起接了班。
这个晚班她俩一起上。
大姐已经被陈经理辞退了，这个班是大姐在烟酒柜的最后一个班。
大姐被辞退的原因显然是因为王雨，大姐心知肚明，但大姐并不在乎，她对王雨说她已经找到下家了，她明天早上要去三楼童装厅上班。
大姐还对王雨说她手里也是有资源的，商场里到处是厂家，东家不干西家干，这个商场不能干了就去另一个商场干，她从来不怕被厂家辞退。
王雨对大姐起初很歉疚，听到大姐已经找到了下家，王雨的歉疚这才减轻了。
大姐人很好，她在工作上对王雨知无不言，其实营业员这个工作没有丁点难度，尤其是烟酒柜营业员，顾客需要什么直接开票，顾客在银台交完款后收回一联小票，接着把商品交给顾客，最后在账本上下账，王雨操作了一单就全部清楚了。
晚上9点商场闭店，除去吃饭时间，王雨这个晚班站了差不多7个小时，王雨从没站立过这么长时间，她下班后不光脚疼、腿疼，她觉得小腹也有些难受，但是她不觉得辛苦，除了长时间站立，营业员确实是个轻松岗位。
王雨在夜色中搭乘公交车回到祝新村。
她下午站得太久，一走进小屋她就立刻躺在小床上。
人静下来了，脑子却忽然乱起来，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王雨不受控地想着这些事。
她脑子里一会儿是小叔的事，一会儿是黄云娜和李涛的事，一会儿又是自己亏空公款的事，最后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爸爸身上，她想象着爸爸被吴婶辱骂的场景，在全厂人众目睽睽的眼光下，爸爸被骂得瘫倒在地......
王雨的心一片灰暗，爸爸那么要面子的人，因为自己受到那样的奇耻大辱，她们父女俩的关系还能回到从前吗......
王雨心情阴郁地躺了好半天后，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一下子翻身坐起来。
她想到了眼下。
眼下她每个月只有300元收入，300元是不够维持她的生活的，她以前虽然每个月会交给妈妈500元，但是她还会不时向妈妈要钱，300元她是无法生存的！
王雨紧张地思索片刻后，认为自己应该尽快找一份兼职。
—
王雨在丽晶商场上班的第二天就开始找兼职了，她一下班就在艺术大道上寻找工作，她去了小饭馆、快餐店、旅行社、还有打字复印店，这些店铺有的不需要人手，有的不肯迁就她的工作时间——王雨每天只能上半天班，而且还是早半天晚半天，那些店铺老板一听就立马赶她走了，没有人迁就她的时间。
王雨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寻找兼职，她每天都在街上奔波，却始终一无所获。
一转眼王雨在丽晶商场工作半个月了，这天王雨是早班，快到交接班时王雨看到一个短发营业员在各个柜台间走来走去，王雨隐约听到她好像挨个问那些营业员，“干兼职吗？”
王雨的心猛跳了一下，她连忙走出柜台跑到短发营业员面前，一把拉住她，急切地说，“我干我干！我要干兼职！”
短发营业员立刻笑了，她笑容质朴，一看就是个随和真挚的人，她笑着问道，“你叫什么？”
“王雨！”
“王雨，我除了在商场卖货还在一家蛋糕店做收银员，蛋糕店的工作时间跟咱们商场一样，也是早晚班，我蛋糕店的对班不干了，你愿意干的话待会儿交了班跟我去蛋糕店。”
“好好好！”王雨急忙问道，“你叫什么，我交班后去哪儿找你？”
“我叫水清，我在二楼达芙妮专柜，你交班后来达芙妮找我。”水清说完后笑着对王雨摆摆手，转身走了。
王雨交完班后赶紧提着衣袋去卫生间换衣服，一楼卫生间挤满了换衣服的员工，王雨跑去二楼，二楼卫生间依然挤满了人，王雨又去了三楼，三楼卫生间同样人满为患，丽晶商场的更衣室只给商场内部员工使用，不让王雨他们这些厂家营业员使用，每到交班时间商场卫生间就是这种景象。
王雨心急如焚，她怕水清久等，连忙跑到二楼达芙妮专柜，水清就坐在达芙妮专柜的换鞋凳上，她已经换掉工服了，她正在跟她对班说笑。
看到王雨，水清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不换衣服？”
王雨道，“卫生间人太多了，挤不进去，我怕你等的着急，过来跟你说一声。”
水清恍然地“哦”了一声，顿了片刻，忽然笑着问，“你胆子大不大？”
王雨讪笑一下，还没张口，水清又道，“女装那边有个小仓库，门是绿色的，我们以前经常在那儿换衣服，前一阵子仓库的灯坏了，我们就不敢去了。那个仓库没窗户，黑咕隆咚的，还有老鼠，你要是不怕就去那儿换衣服。”
王雨硬着头皮说，“好，我去那儿换。”
王雨其实是害怕的，但是她想的太多了，她觉得水清能提出让她去仓库换衣服，说明水清不愿继续等她了，否则大家都不敢去的地方，水清为什么要告诉她？
王雨提着衣袋去了女装厅，她很快找到了那扇绿色的门，王雨在门前站立片刻后，吸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推了推门，门后似乎挡着什么东西，只能推开一道缝，王雨人瘦，她侧着身体轻易进去了，仓库里确实黑咕隆咚的，王雨不敢朝里走，她站在门口，就着门缝透进来的光开始换衣服。
王雨刚解开领带，忽然听到黑暗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喘息声，接着听到一个男人压低声音说，“腿抬高点。”紧接着是几声沉闷的撞击声。
王雨立刻明白黑暗处正在发生什么了。
王雨周身的血液倏地涌到头顶，她慌乱地想从门缝挤出去，刚才明明很轻易就进来了，现在却怎么都挤不出去，王雨发现门后挡着一个桌子，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她一把将桌子掀开，桌子的响声惊动了暗处的人，男人厉声喝问，“谁在那儿！”
王雨跑出去的一瞬间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我草！”
王雨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慌乱不堪地直奔卫生间。
卫生间刚才还人头攒动，这会儿居然没几个人了，王雨恍惚了一下，忽然有种老天故意整她的感觉。
王雨拉开一个格挡门走进去，她插上插销，无力的靠在门板上，她脑子里一直回响着那个女人的声音，“我草！”“我草！”“我草！”......
王雨抬起双手狠狠搓了搓脸，开始换衣服。
—
水清领着王雨走出丽晶商场，水清的性格外向得令王雨吃惊，水清只问了王雨三个问题：你家是哪儿的？你以前是干什么的？你来丽晶多久了？然后便亲热地挽住了王雨的手臂，仿佛她们是一对熟识多年的好姐妹。
接着在短短几分钟内，王雨从水清口中得知那个蛋糕店今年5月底才开业，水清一开业就去那儿干兼职了，水清在蛋糕店的对班已经换了好几个了，她们全是丽晶商场的营业员，她们开始想赚钱，最后都嫌累，于是干不了多久就撤退了，只有水清坚持到现在。
水清说她家条件不好，她要供养两个上学的妹妹，蛋糕店的工资是一千块，一千块供养妹妹绰绰有余。
水清还在夸她妹妹学习好，王雨的思绪已经飞了，蛋糕店的工资是一千块啊！她以前每个月只能给妈妈五百元，以后可以给妈妈一千元了！
“王雨！蛋糕店就在这个小区里！”水清笑盈盈地手指前方。
王雨愣了一下，这里距离丽晶商场也太近了吧，她只是跟着水清走了一个过街天桥而已！
王雨抬眼看去，小区门楼高大气派，门楼边矗立着一块黑石，黑石上刻着“艺院新区”四个字。
水清拉着王雨走进小区，她边走边道，“这个小区住的都是艺术学院的教职工，艺术学院有两个家属区，除了这个，一公里外还有个家属区。”
王雨看着规划整洁的小区，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宋西林的父母在艺术学院工作，宋西林会不会住在这里？
这个念头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王雨的思绪顷刻间回到当下，当下她要去蛋糕店工作，有了这份工作她才能生存下去！
水清拉着王雨在小区大门里的一排门面房停下来，蛋糕店就在这排商铺的中间位置，蛋糕店的外墙和大门全是透明玻璃的，门头上有几个俏皮的艺术字：晓红蛋糕店。
蛋糕店的玻璃门大开着，水清拉着王雨走进去。
蛋糕店里客人很少，门口的收银机后面站着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人，女人低着头正在手机上飞快打字，水清喊道，“晓红姐，我找到人了！”
晓红迅速抬起头，她睁大眼睛看了王雨片刻，忽然满面惊喜的大叫道，“太好了太好了！我终于解放了！”
她手舞足蹈地从收银机后面跑出来，一边对水清嚷着，“水清，这里交给你了！”一边一溜烟跑进了一扇门。
水清无奈地看向王雨，正要开口，晓红忽然又风风火火地从那扇门里跑出来了，她手臂上搭着一件毛呢外套，一只手拎着一个时尚的小皮包，另一只手举着手机，整个蛋糕店都是她的尖叫声，“你们都给我等着！我没到不许开席！今天我请客！”
她像一股风瞬间消失在门外。
水清看着王雨惊愕的样子摇头笑道，“别在意，程晓红整天咋咋呼呼的，人还是很好的。”
“她就是老板？”王雨心里有数了，却还明知顾问道。
“对！”水清叹口气，“有钱人活得就是潇洒！”
王雨笑了笑，没说话。
水清兀自道，“程晓红是艺术学院的子弟，家里很有钱，她老公家也贼有钱，30岁的女人活得像个18岁的大孩子，整天就是和朋友到处吃喝玩乐，这个蛋糕店是他老公给她开的，她老公怕她无所事事学坏了，给她找个事做，赚不赚钱她老公不在乎。”
王雨点点头，算是回应。
“不过程晓红爱玩归爱玩，顶岗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我没有对班的时候她就得顶岗，她平时不怎么来，咱们在这儿上班还是很自由的。”
王雨再次点点头。
“我带你去见见厨师。”
王雨跟着水清来到厨房，厨房很大，烘烤设备崭新齐全，厨师是个胖胖的中年女人，她戴着高高的厨师帽正在给蛋糕裱花，水清把王雨介绍给厨师后又带着王雨来到收银机前。
水清示范了一遍王雨就学会使用收银机了，水清接着给王雨讲了这里的工作流程：每天关店前要核对营业额，如果出现短款要自掏腰包立刻补上，大额现金要及时放入程晓红办公室里的保险柜，早班是9点半上班，晚班的下班时间一般在8点左右，8点左右只要没有客人就可以关门下班。
水清把该说的都说完后，略有歉疚地说，“王雨，我想去给我妹买点儿生活用品，我就不陪你上班了，你有啥不会的打我手机。”
王雨忙道，“我都学会了，你放心走吧！”
水清开心地道，“那我走了，我明天1点来换你！”
水清走后王雨拿着价目表围着货架熟悉商品，她一个人既要熟悉商品又要卖货收钱，虽然客人始终不多，她也显得颇为忙碌。
晚上8点蛋糕店彻底没有客人了，王雨核对完营业额后与厨师一起拉下圈闸门，她俩结伴走到小区门口，互相道别后各行其路。
—
王雨在夜色中走过人行天桥，来到丽晶商场的大门口，她坐在商场门口的台阶上，安静等待着。
夜愈来愈深，街上的行人愈来愈少，丽晶商场的闭店音乐终于响起。
王雨回过头，眼睛紧紧盯着商场大门。
首先出来的是一波顾客，接着是三楼卖场营业员，再接着是二楼卖场营业员。
王雨站起来在人群中搜索，她很快找到目标，随后抬脚跟上去。
一对男女相拥着走在王雨前面，王雨稳稳地跟着他们，当他们走到一处僻静的街角时，王雨忽然大喊道，“小芳姐！”
小芳和她身边的男人站住了，小芳回头看向王雨。
王雨站在原地，“小芳姐，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小芳看了王雨片刻，低声对男人道，“你在前面等我。”
男人面无表情的扫了王雨一眼，向前走去。
小芳走到王雨面前，笑着道，“中午那个人是你吧？”
王雨冷着脸，“你为什么偷人？”
小芳依然笑着，“你不觉得他很帅吗？”
王雨怒道，“你是有夫之妇！”
小芳“咯咯咯”地笑出了声，“怎么，心疼黄伟了？我知道你跟黄伟相过亲，你要是对他还有意思，我可以帮你！”
“你别胡说！”王雨气得喊起来，“我爸打我的时候是黄伟保护了我，他帮过我！我不能眼看着你背叛他！”
小芳不笑了，但她脸上却没有半分羞愧，她心平气和地道，“王雨，你别急了，我和黄伟下个礼拜一去民政局离婚。”
王雨愣住，“你，你要跟黄伟离婚？”
小芳扑哧笑了，“不是我要跟他离婚，是他要跟我离婚。”
“他，他知道你的事儿了？”
“嗯！”小芳一脸坦然，她回身指了指前方，“黄伟把我和他堵在床上了。”
王雨一下子说不出话了，她憋了半天才愤怒地道，“你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小芳的面色冷下来，“我没跟黄伟结婚就跟他好上了，我有什么错？”
“那你跟他结婚啊，你为什么要跟黄伟结婚？”
“他一个营业员哪有钱结婚？”小芳恬不知耻地笑起来，“黄伟有钱结婚！”
王雨竟无言以对。
小芳回头看了一眼，显然急着走了，却还要驳回点面子，“王雨，咱俩谁也别笑话谁，你和我是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干净！还有，黄伟对你有恩，我对你也有恩，你现在用的化妆品是谁给你的？！”
小芳大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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