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雨面色平静,对振东的话毫无反应,她微垂眼睑,抿着嘴唇静静咀嚼,没有向他们三人投去一眼。
宋西林等三人不再关注王雨,他们只当王雨偏爱麻婆豆腐的味道,并且喜好以搅拌的方式享用麻婆豆腐。
服务员小妹不时进来给他们上菜,他们点的菜很快上齐了,安琪殷切地让王雨试试这道菜,尝尝那道菜,王雨却只是对她淡淡一笑,又继续埋头吃她的“红油饭”。
王雨吃完碗里的“红油饭”,将餐盘里那半碗米饭又舀回碗里,接着又开始朝饭碗里舀麻婆豆腐......
宋西林一边吃饭一边和振东有一句没一句地瞎聊,眼睛却不时瞟向王雨,王雨除了吃她面前的麻婆豆腐没有夹过任何菜,宋西林看了眼面前的油焖大虾,放下筷子,伸手拿起一只,细心地剥净虾皮后,手在空中悬了半天,最终把手里的虾放进了安琪的餐盘。
安琪忽然得到宋西林的关心,立时高兴得喜形于色,她还不忘让王雨得到同样的照顾,“振东哥!西林哥给我剥虾了,你也给王雨剥一只!”
哪知振东连连摇头,“不剥不剥!我自己都嫌吃虾麻烦,我还想让别人给我剥呢!”
“振东哥!”安琪吃惊得卡了一下,压低声音说,“振东哥,你别乱说话,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要抓住时机和王雨培养感情!你得对她殷勤点儿!快给她剥只虾!”
振东像个不开窍的倔小子,“我不剥!那些虾油腻腻的,我才不想粘一手油!”
振东的态度令安琪讶异地说不出话来,王雨忽然站起来说,“我吃饱了,我去外面透透气,你们慢慢吃。”说罢转身走出包间。
王雨跨出饭店,街上一派热闹景象,马路上车流拥挤,人行道上人|流如织,隔壁商铺播放的流行歌曲响彻大街,“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让迷失的孩子找到来时的路,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前程,用一点光,温暖孩子的心......”
包间这边,安琪颇有些愤慨地数落了振东几句后,连忙走出包间去找王雨,安琪还没走出饭店就透过玻璃大门看到了王雨的背影,王雨杵在人行道上,如一块木头直立不动。
安琪走到王雨身后,蹑手蹑脚地绕到王雨正面,正欲俏皮的吓唬一下王雨,忽见王雨满脸是泪,安琪霎时慌了,“王雨,你怎么哭了?”
王雨立刻抬手抹掉脸上的泪水,嗓音低哑地说,“我没事。”接着扔下安琪向马路边走去。
安琪想跟上王雨,回头一看,宋西林和振东一前一后地走到饭店门口了,安琪立刻转头跑到宋西林面前,“西林哥,不好了!王雨哭了!”
宋西林立即举目搜寻,不远处的路边,王雨背对他们站在车前。
“怎么回事儿?”宋西林蹙眉看向安琪。
安琪气恼地指着宋西林身边的振东,“都是振东哥!他不肯给王雨剥虾,把王雨气哭了!”
振东当即将双手捂在胸口,摆出一副蒙受冤屈的受伤表情,下一秒又噗嗤笑了,“安琪,王雨不是小孩儿,她不会因为我没给她剥虾哭鼻子!”
“就是因为你没给她剥虾!她一直好好的,你不肯给她剥虾之后她才哭的,你和她在谈恋爱!你不懂女孩子,你拒绝给她剥虾会让她很难过!”
振东无奈的看着安琪,不说话了。
安琪气鼓鼓地瞪了振东一眼,心急万分地朝王雨跑去。
振东望着王雨的背影道,“我跟王雨接触不多,她3年前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现在她给我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她一个人跑到饭店门口哭,也许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儿,也许是最近遇到了什么难处,你回头问问她,看能不能帮到她。”
宋西林沉默地点点头,抬步朝王雨走去。
宋西林和振东走到王雨身边,同时看向王雨,王雨面无表情,脸上哭过的痕迹很明显:眼睛微肿,鼻尖通红。
安琪站在王雨面前极尽温柔地安慰她,“王雨,你别生振东哥的气,振东哥没谈过恋爱,他不知道怎么照顾女孩子......”
王雨眼望马路,不分给安琪一丝视线。
宋西林咳了一声,打断安琪道,“都上车吧。”
四人上了车,宋西林将车开上马路,他单手掌着方向盘,若无其事地对大家道,“离这儿不远有个明代的道观,你们想不想去看看?”
不等安琪和振东出声,王雨语气坚决地说,“我要回去,哪里都不去!”
宋西林扫了一眼倒视镜,王雨神情阴郁地看着窗外,仿佛真的在为什么而生气。
车里顿时陷入一阵沉默。
安琪怜惜地看了王雨一阵儿后,无奈地坐正了身体,安慰的话刚刚已经说尽了,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宋西林一只手驾车,一只手打开车载CD,一阵舒缓的轻音乐悠然响起。
一首接一首的轻音乐似乎具有安抚情绪的作用,王雨阴郁的神色渐渐缓和,她依然看着窗外,身体却已经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了。
宋西林一边驾车一边不时看一眼倒视镜中的王雨。
两个半小时后宋西林将车停在祝新村口,这一路轻音乐一直未停,这一路除了必要的对话宋西林他们三个具是闭口不言,王雨更是一字未出。
王雨推开车门跳下车,没有理会他们任何一个,径直走进祝新村。
—
静谧的小屋中,王雨背靠墙壁坐在小床上,她看着面前发黄的白墙,目光涣散得没有焦点,她翕动嘴唇,嗓子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半天发不出声音。
王雨重重咳了一下,又用力清了清嗓子,再度翕动嘴唇,这次她终于发出声音了,“抬头的一片天,是男儿的一片天。”
她唱完这句停下来,仿佛等人来接下一句,下一句的节拍时间刚过,她接着唱道,“不知道天多高,不知道海多远。”唱完这句她又停下来......
她就这样唱一句,停一句,再唱一句,再停一句,等唱到“星星点灯”这句时,她不再停下来,仿佛这句是她们的合唱。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让迷失的孩子找到来时的路,星星点灯,”
王雨的歌声戛然而止,她面如白纸,眼中的泪大颗大颗涌出来,她突然耸动肩膀剧烈地抽泣起来,她抽泣着喊了一声,“娜娜!我好想你!”
她倒在床上,蜷缩成一团,憋住声音,用力的哭,肆意的哭,哭得浑身紧绷,哭到几乎断气。
她哭了两三分钟后停下来,仅仅两三分钟的时间,她精疲力竭,几近虚脱,她微微喘着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人世间最顶级的痛苦,不那样用力的哭就熬不过来。
近三年的时光里,王雨这是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思念黄云娜。
她平时也时常想起黄云娜,但是因为太忙太累,她的思念大都极其短暂,有时脑海中只是闪现一下黄云娜的脸庞而已。
然而那些零落的思念在今天,在此刻,仿佛汇聚成一片汪洋大海,凶猛地将她吞噬其中。
她只是拥有了仅仅一天的闲暇时光!近三年来她只休过三天假,一天是为了参加初级职称考试,另外两天是回老家探望小叔,其余的日子她像陀螺一样日复一日的工作看书,每天累得像只狗,没有精力思考,没有时间思念,她只是拥有了一天的闲暇时光!却偏偏让她经历了两男两女共乘一车,让她看到了麻婆豆腐,让她听到了星星点灯,让她触景伤情,陷进回忆!
王雨从不敢这样认真的思念黄云娜,仿佛不认真的思念她,她就还在身边,只是暂时不能见面;此刻这样认真的思念她,摆在眼前的是三年的杳无音讯,三年的生生离别!
王雨蜷缩在床上,泪水涓流不止,没有黄云娜的日子,她孤独的像一只野鬼,没有了黄云娜,她觉得自己的心缺了一块,四肢也不完整了,仿佛少了一条腿或一条臂膀,那是一种感知上的缺失,那种缺失带来的疼痛虽是无形的,却蚀骨噬心,令她痛苦不堪。
王雨软绵绵地贴在床上,小屋的门被人轻轻叩响了。
王雨仿佛失聪了一般,一动不动,泪水静静在脸上流淌。
门再度叩响,接着停止了,过了一阵又叩响,接着又停止,如此反复了十几分钟后,王雨慢慢从床上爬起来,她赤脚下了床,走过去拉开门。
宋西林站在门外。
宋西林一眼看到王雨,眉头倏地拧在一起,双眼霎时写满疼痛和紧张,他的声音都紧张得有点发抖了,“王雨,出了什么事?”
王雨的脸定得很平,那些交错的泪痕仿佛挂在一张铁面上,她的声音也硬如铁石,“请你离开!”
宋西林顿了两秒,加重语气,“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请你离开!”
宋西林闭上嘴唇,无声地看着王雨,过了片刻,他轻声问道,“王雨,你是不是还在恨我?”
“我为什么要恨你?”
“我知道我以前对你不好,亏欠你太多......”
王雨冷硬地打断他,“以前的事我全忘了!”
宋西林的眉头微微抖了几下,喉结也上下滑了几遍,他顿了顿,道,“王雨,你不想提以前的事我就不说了,你告诉我,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
“没有!”
“你哭成这样,怎么可能没有!”宋西林有点急了。
“没有就是没有!”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哭!”
“你走!”
“我不走!”宋西林低吼道,“你不说我永远不走!”
王雨站在门内,看不到楼下,但是清楚的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对话声,“好像在吵架呢!”
“为啥吵架?”
“不知道。”
王雨不自觉地压低声音,“宋西林,我说了你就能走吗?”
“你说了我就走。”
王雨目无表情地看着宋西林,“我哭我家里太穷,不能让我住上跟你家一样豪华的房子,我哭我命不好,安琪可以穿漂亮衣服,戴漂亮首饰,可以一天到晚睡懒觉打游戏,我却得像狗一样打两份工才能吃饱穿暖,这就是我哭的原因,你可以走了!”
宋西林一时语塞,王雨的这番话让他深感意外,但又似乎在情理之中,宋西林艰涩地道,“王雨,你为什么要跟人攀比,你不用羡慕任何人......”
“你走!”王雨粗声吼起来。
宋西林满眼疼惜地看着王雨,终于说,“好,我走,等你情绪稳定了咱们再谈。”
宋西林刚转身,王雨啪地关上门。
王雨拿起条桌上的手机,回到床上,将身体像之前那样蜷成一团,她按亮手机,点进设置页面,接着打开网络,她从网上把《星星点灯》下载到手机里后,立刻关上网络。
她按下歌曲播放键,《星星点灯》的前奏曲响起,一阵明快的音乐之后,郑智化略带沧桑的歌声飘进耳朵,“抬头的一片天是男儿的一片天......”
这首歌仿佛有一种魔力,王雨的思绪被歌声瞬间拉回到少年时代。
王雨闭上眼,脑海中出现了两个青涩的女生,她们为了在毕业联欢会上演唱《星星点灯》,正在郑重其事地进行排练,她们你唱一句,我唱一句,接着再合唱一句,不久之后她们改换唱法,她们觉得在歌曲高朝部分合唱效果会更好,她们认真讨论,认真排练到深夜,最后却连表演的机会都没有。
王雨闭着眼睛笑起来,仿佛笑那两个女生傻得可爱。
她脑中又出现了他们四个聚餐的画面,他们抢着吃红烧肉,抢着把麻婆豆腐拌进米饭里,抢着吃吴耿带来的干煸豆角,干煸豆角里的花椒太多了,把他们麻得乱蹦乱叫。
王雨闭着眼,像小母鸡一样咯咯咯地笑出了声,只是一大滴眼泪从紧闭的眼皮中滑落到枕头上。
歌曲忽然停止了。
王雨睁开眼,原来歌曲播完了,她把播放模式调成无限循环,接着又闭上眼睛。
歌曲前奏又在耳边响起。
王雨又笑了,在她的脑海中,吴耿和李涛把秋千荡得和小树一样高,吓得她和黄云娜连连惊叫,一转眼,他们四个坐在吴耿的越野车里,李涛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爱情故事,黄云娜听得一脸痴迷......
王雨不停地笑,不停地流泪,陷在回忆中不肯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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