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雨像之前一样，不反抗，不迎合。
事毕，宋西林感到一阵空虚难过，他唯有抱紧王雨，带着些许哭腔，像神志不清的病人，胡言乱语，“王雨，弱水三千，我只要你一个，你也只能要我一个，你这辈子只能嫁给我，不准嫁给其他人......王雨，给我生两个孩子，我要一儿一女，女孩像你，男孩像我，你在家相夫教子，我在外养家糊口............”
王雨一动不动，回应给他的依然是轻微均匀的呼吸声。
宋西林在梦呓般的胡言中再次睡去。
当第一缕晨曦照进小屋，宋西林醒了，他静静看了一会儿背对着他的柔弱身躯，伸手抱住她。
宋西林抱着王雨说话，语气不再像昨夜那样凄凄哀哀，他像个冷静的一家之主，开始着手设计当前面临的问题。
“王雨，你家欠了多少外债？”
宋西林知道王雨醒着，王雨却在他的注视中坚持不睁眼，不说话。
宋西林摆出自己的解决方案，“我手上有一些积蓄，如果不够我找振东拿一些，我猜你家的外债没有多少，我和振东应该有能力解决，这个先放一放，咱们先为结婚做打算，今天我爸妈要参加一个画展，晚上才能到家，今晚我带你去我家见我爸妈，明天你带我去见你爸妈，咱们首先要让父母知道咱们的事。”
宋西林边说边下床穿衣，王雨翻个身，面朝墙壁。
宋西林穿戴整齐后打扫了地上的卫生纸，接着把王雨堆在地上的脏衣服放进脸盆，然后对着王雨的背影说，“我出去给你买早饭。”
小屋的门轻轻打开，再轻轻合上，宋西林的脚步声经过走廊、楼梯、院落，最后彻底听不见。
王雨从床上坐起来。
她木然坐着，大脑一片混沌，她觉得自己就像做了一场大梦，可她清楚地知道，从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她觉得自己应该思考些什么，但脑袋和心头就像弥漫着一片大雾，她不知道应该思考什么。她唯一的感受是她不像昨夜那样难过了，也许宋西林说的对，正因为昨夜的男人是他，她的身体和心理才更容易接受，如果昨夜的男人换成郑成军，现在会是什么感觉？
她不知道自己会怎样，也许心情至暗，生不如死；也许抱着二十万觉得卖身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小屋忽然响起一阵“叮咚叮咚”的音乐声，那是王雨设的手机闹铃。
王雨仿佛从梦中惊醒，立刻条件反射的跳下床，匆忙穿好衣服，拿起条桌上的牙缸和毛巾去卫生间洗漱。
她洗漱完后背上小包正欲出门，宋西林提着一袋早餐回来了。
“你要去哪儿？”宋西林把早餐袋放在条桌上，连忙拉住王雨的胳膊。
王雨目无表情，声音沙哑，“上班。”
“别去了，从今天起别上班了，蛋糕店和丽晶商场的辞职手续我帮你去办。”
“不，不行！”王雨倏地蹙紧眉。
“有什么不行的，程晓红那儿我去说，你和糖酒公司的协议月底到期，现在还差两天，少干两天他们还能揪着你不放？有什么问题我去解决，你不能再和糖酒公司有瓜葛了，那是是非之地！你昨晚没睡好，今天哪儿也别去，好好睡一觉。”
“不！”
宋西林蹙起眉，“你怕什么，没工作了我养你！”
王雨一脸执拗，“我必须去上班，蛋糕店的钥匙在我手上，我得去开门，厨师没钥匙！”
宋西林不由笑了，“这好办，你把钥匙给我，我去还给程晓红。”
王雨站着不动，宋西林抓着她的双肩把她推到床边坐下，接着打开王雨身上的小包，从包里翻出一串钥匙，他把钥匙串举到王雨眼前，“哪个是蛋糕店的？”
王雨眼神缥缈地看着钥匙串，片刻之后抬手指了指。
宋西林抿着嘴笑起来，他笑着把蛋糕店的钥匙从钥匙环上取下来，接着上前一步轻轻抱住王雨，柔声说，“我先去把钥匙还给程晓红，我还得去趟工地，咱们这两天应该很忙，我得把手头上的事儿交代给其他人，我争取早点回来，你乖乖等着我，咱们晚上去见爸妈。”
王雨直挺挺坐着，一声不响。
宋西林俯头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你趁热把早餐吃了，然后好好睡一觉，我走了。”
王雨毫无反应。
宋西林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走了。
小屋宁静无声，王雨忽然感到一阵空虚，这几年她天天上班，上班已经成为刻到骨子里的习惯，仿佛一切都不及上班重要，此时静静坐在床边，她不觉得轻松愉悦，反而有万般不适，但是她也明白，她本来就计划月底离开丽晶和蛋糕店，今天只是比计划提前了两天，也无所谓了。
王雨轻轻吐了口气，刚刚放松了两秒，心头忽然一凛，胸中瞬间刮起一阵暴风，妈妈！妈妈！
王雨触电般跳起来跑到屋外，手忙脚乱地锁上门，拔脚冲向楼梯。
—
王雨一走进机械厂家属院的大门就赶紧低下头，她怕见人，便哪儿都不看，低着头快步跑回家。
拧开门锁，推开门的一瞬间王雨“啊”一声哭了，她瞬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个饱受委屈回家寻求妈妈安慰的小孩子，而妈妈不在家，家里安静得像一潭死水。
王雨的泪水汹涌流淌，她泪眼迷蒙地在家里来回奔走，她跑进厨房，哭喊一声，“妈！”她跑进爸妈的卧室，再哭喊一声，“妈！”接着又跑进卫生间，哭喊一声，“妈！”......
最后她站在客厅，抽噎着拿起茶几上绣了一半的十字绣，妈妈月初在电话中对她说，听人说十字绣可以卖钱，她想绣一幅看看能不能换点钱......
王雨把十字绣紧紧贴在胸口，哭得伤心欲绝。
谁敢想，这三年来王雨和妈妈的见面次数不超过十次！这个让她无限眷恋的家她只回来过两次！为了省电话费母女俩每个月仅仅通话一次！
为了帮老家还债，王雨和陈慧除了睡觉其余时间全部在拼命赚钱，陈慧比王雨还要辛苦，她揽裁缝活、扫大街、烧锅炉、帮厨......只要能挣钱，什么样的脏活累活她都愿意干。
王雨没哭多久便强迫自己停下来，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寻找妈妈的下落，而妈妈没有手机，她能去哪儿？
王雨抹去眼睛上的泪水，不加思索地在电话机周围翻找起来，她很快找到了妈妈的电话本，她翻开小本子，妈妈像小学生一样稚嫩的笔迹出现在眼前，电话本上记录的几乎全是厂里人的联系电话，王雨一页一页翻看，看见“老家小商店”这几个字时立刻停下来，她抓起电话听筒，快速在拨号盘按下老家小商店的电话号码，听筒里很快响起拨通状态的长音，四五声长音过后，电话那端传来一个操着老家方言的女人声音，“你是哪个？”
王雨没说自己的名字，她知道对方肯定不认识她，她连忙道，“我是王平安的女儿。”
对方一副恍然大悟的语气，“噢，你是平安他女子。”
“您这几天见过我妈没，就是王平安的媳妇。”王雨急促地问道。
“平安的媳妇啊，她刚才还在我这儿买盐呢。”
纵然猜到妈妈去了老家，王雨还是百感交集，她的五官剧烈挤在一起，她狠狠地，无声地哭了两三秒后，强行平复情绪，客气地道，“我找我妈有点事，您能不能喊她过来接个电话？”
那女人质朴热心，仿佛邻里的事就是她自己的事，她积极得教人感动，“我这就去喊她，你等着！”随即嘎达一声，王雨听到电话听筒摞在桌面上的声音。
王雨的心平静下来，她静静等待，大约过了5分钟，那头的听筒被人拿起，一阵夹杂着喘息和压抑的低声哭泣从听筒传过来，“王雨......”
王雨的泪再度像倾闸的洪水，她拼命控制住情绪，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稳正常，“妈，我把吴婶的两万块钱还给她了。”
陈慧瞬间止住哭泣，吃惊地道，“你哪来的钱？”
“我跟吴耿借的，你也知道，吴耿家有好几个大饭店，他很有钱。”
陈慧忽然没声了，仿佛对王雨如此轻松地“摆平”吴婶有些难以置信，但她显然对王雨的话同样信得死心塌地，她不问王雨是如何向吴耿借钱的，而是问，“吴婶是怎么找到你的？”
“她去蛋糕店了。”
“她！”陈慧的语气忽然紧张起来，“她打你没？”
王雨的心一阵刺痛，反问道，“妈！她打你没？”
“没有！我这么大的人，她怎么会打我！”陈慧掷地有声地回道。
“她也没打我，她一说要钱我就让吴耿送来给她了，她凭啥打我！”王雨同样掷地有声。
听筒里一阵沉默。
对方有没有被吴婶暴打，母女俩心知肚明。
王雨忍着悲声，轻轻呼唤，“妈，你回来吧，我想你！”
陈慧立刻泣不成声了，“我回来，我回来，我明天就回来！”
陈慧哭得厉害，呜咽中还不忘节省话费，“快把电话挂了，有话等我回来再说！”
王雨连忙挂上电话，接着长长出了口气，妈妈只要好好的，她便放心了。
王雨觉得脸颊生疼，那是皮肤被泪水腌渍后的反应，她起身去卫生间洗脸，她洗完脸后抬头看着镜子，镜子里的那张脸鼻头通红，眼睛肿成一条细缝，活像一个小猪脸，王雨上一秒还在想自己这副模样没法见人了，下一秒忽然想起今天下午还要去医药公司面试，她立刻离开卫生间跑进自己的卧室，一头扑在床上，闭上眼睛睡觉——这是她从前和宋西林在一起时总结出来的经验，只要哭过之后好好睡一觉，脸上的浮肿便能迅速消失。
王雨昨夜没睡好，但是下午要面试，她不敢睡得太死，她睡一会儿拿起手机看一眼时间，再睡一会儿再看一眼，反复几次之后，时间来到12点，王雨立即跳下床跑进卫生间。
她极度认真地把自己梳洗了一遍后，背着小包走出家门。
王雨在街上随便吃了点东西，接着倒了两趟公交车来到高新区。
医药公司在一幢名为云天大厦的高楼B座，王雨从未来过这么高档的写字楼，她弄不清A座B座是什么意思，最后询问大厦门口的保安才顺利找到医药公司。
医药公司的前台接待把王雨领进一间办公室，这间办公室分为里外两间，外间坐满了等待面试的求职者，里间正在进行面试。
求职者都是年轻人，大家心无防备，互相攀谈打探，王雨很快了解到在座的求职者几乎都是应聘销售岗位的，除了她只有两个女孩是应聘财务岗位的。
大约半个小时后销售岗位的招聘全部结束，办公室里只剩王雨和那两个女孩了。
财务岗位面试即刻开始，王雨是最后一个进去面试的。
面试王雨的是人事部经理和财务总监，王雨礼貌有加地刚说了句，“两位领导下午好，我是王雨。”人事部经理便压压手掌对她做了个停止的动作。
王雨闭口不言了。
财务总监垂眼看着笔记本电脑，王雨知道他正在看自己的简历。
大约半分钟后，财务总监抬眼看向王雨，“你用过什么财务软件？”
王雨顿时有种坠入深渊的感觉，她什么财务软件都没用过！她知道很多企业和公司早就摒弃手工做账，采用电脑和财务软件处理账务，但她没有接触过，她在胡云手下只学会了传统手工做账。
王雨知道情形不利，但还想勉力争取一下，“我没用过财务软件，但是我学东西很快，不论什么财务软件，它的账套和手工账都应该是一致的......”
“我没有时间培训你，我需要的是立刻上手的人。”财务总监打断王雨，转头看着人事部经理，“就录用上一个女孩儿吧，她用过金山和用友，她是最合适的一个。”
王雨立即站起身，对面前的两人微微点下头，转身离开。
王雨走出云天大厦，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行走。她看着眼前的一幢幢高楼大厦，生出一种跟不上时代节奏的挫败感，她觉得自己像个土鳖，像个井底蛙，已经被发展迅猛的社会远远抛下了。
她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夜夜亢奋，幻想凭一己之力撑起家庭重担，让家人跟着她过上好日子，她亢奋了那么久，以为自己真的具备了改变家庭命运的能力，到头来却还是原地踏步，甚至比原地踏步还要糟糕，她没有工作了！
她不愿再去蛋糕店上班，她的丑事被厨师全盘知晓，厨师必然会把她的丑事告诉程晓红，这就是她早晨为什么会把蛋糕店的钥匙给宋西林的原因，她无颜再见厨师和程晓红了！烟酒柜那份工作更不用说，正如宋西林说的，那是是非之地，不能再染指，离得越远越安全。
下一步该怎么办？如果找不到工作怎么办？难道真的要靠宋西林养她？
王雨心中一片迷茫，她浑身无力地在街上行走，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夜幕降临时王雨回到祝新村，她像丢了魂的躯壳，踩着萎靡的步子，一步一晃地走到村口。
一道人影飞快地冲过来将她一把抱住，口吻气恼地道，“让你在小屋等我，你跑到哪儿去了？打你手机也打不通，你想急死我是不是！”
宋西林放开王雨，怒气丝毫未消，“说话！你到哪儿去了？”
王雨一脸疲倦，喃喃地回道，“我回了一趟家。”
王雨虽然表情漠然，却也回答了，宋西林的火气一下子消散了，语气也瞬间变温柔了，“你回家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说一声，我等了你一下午，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你为什么要把手机关机？你关掉手机，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儿，我被你吓死了。”
王雨表情迷惑地看着宋西林，随后在棉袄口袋里掏出手机，她按了几下，手机没亮，宋西林笑道，“没电了！手机没电了你都不知道，你真是个小迷糊！”
宋西林搂住王雨的肩膀，“咱们先去吃饭，吃完饭去见爸妈。”
王雨皱皱眉，想说什么，终是没说，她肚子饿了，她在街上走了一下午，喝了一肚子冷风，她现在又渴又饿。
宋西林带王雨去了附近的一家粥铺。
他点了一桌子吃食，他却好像没心思吃，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
他看着低头喝粥的王雨，思忖片刻，温声道，“王雨，爸妈还不知道咱俩的事，一会儿见了他们，你什么都不用说，你站在我身后就行了，我爸还好，我妈脾气很暴躁，我贸然把你带回家，她的反应肯定会让你难以接受，你先有个思想准备，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你放心，咱俩的事她早晚都会妥协，只是时间长短问题。”
宋西林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当着王雨的面儿接听了，“振东，找我有事？”
片刻之后他说，“我在祝新村，我和王雨在一起。”
又过了片刻他说道，“改天不行吗，有什么要紧的事儿非要现在见我？”几秒之后又道，“行行行，你来吧，咱们在祝新村口会合。”
王雨低头喝粥，这家的粥熬得软糯可口，一碗粥下肚，王雨身体暖和了，精神也好了很多。
“王雨，振东有事找咱们，咱们吃完饭就去见他。”
王雨对宋西林的话充耳不闻，她从纸巾盒里抽了一张餐巾纸，擦擦嘴唇，站起来就走。
宋西林立刻起身跟上她。
两人出了粥铺，宋西林又伸手搂住王雨的肩膀，王雨并未反抗，任由他搂着自己朝祝新村走，走到祝新村口，王雨脚步不停地继续朝村子里走，宋西林连忙拉住她，“王雨，振东马上就到了，咱们等他一会儿。”
王雨淡漠地看着宋西林，缓缓说道，“我不等高振东，我也不想见你父母，我要回去。”
“王雨，别闹！”宋西林有点焦躁，“你可以不理振东，但是必须去见我爸妈，咱们的事不能拖，我要立刻让我爸妈知道你的存在，他们越早知道，才能越早接纳你！”
宋西林话音刚落，一阵尖锐刺耳的刹车声从路边传过来，宋西林不禁转头看去，振东的高尔夫停在路边，但那阵刹车声并不是振东的车发出的，而是路边刚刚停稳的一辆面包车的响声。
振东下了车，他显然也听到了那辆面包车的刹车声，他看了一眼面包车，随后回过头朝宋西林和王雨走来。
振东叫了一声，“西林，王雨。”
宋西林却不看他，宋西林盯着面包车的方向，神情尤为谨慎，“振东，你看看那几个人，他们想干什么？”
振东闻言再次回头去看，就见面包车上已经下来了四五个混混模样的年轻男孩，这几个男孩手里拿着棍棒，不紧不慢地朝他们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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