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录像

贸易市场的瞬息万变、百转千回,盛秦朗在过去一年时间体验得尤为深刻,但是在国内一众家具厂热火朝天赶出货的浪潮中,哪怕从四面八方突如其来陡增的订单只是一场短暂的虚假繁荣,一个年订单量达到一亿美金的工厂突然支撑不下去,连个缓冲都没有,未免过于意外。

谨记,越是居安,越要思危,盛秦朗听取几位职业管理人的意见,市场越是热闹,接单越是保守,他采取不压库存,不接长交货期订单,严格恪守货款条约,积极增加保险等一系列措施来至稳求进。但是,保守依旧没有换来平稳。海运费突然水涨船高,无形的手搅弄市场,一度运费高过货值,繁华冷却,客户纷纷再一次暂停出货,取消订单。哪怕居安已经采取稳妥的措施,仓库仍然在这一年中压了将近一千万美金的存货。居安家居如此,其他工厂自不必说,从高处到低点,不过一年的时间,又一批中小工厂撑不过现金流与库存的压力,接二连三地倒闭。

至于大凯家具,从2021年初传来要倒闭一直苟延残喘到了年底,在正式倒闭和即将倒闭之间反复徘徊,坏消息只多不少。这一年好似有魔咒,居安也难逃命定的劫数,一则突然公开的录像带视频给了最致命的一击。录像带视频很简单,高楼露天走廊,盛梓华站在一边,一位男人站在另外一边,两人激烈地说着什么,随后男人激动,转身,坠楼,整个画面做了刻意的消音处理,几十秒的视频,突然上了各大社交媒体的热点。盛梓华的身份很快被扒出来,是国内大型出口企业居安家居的创始人,另一个人的身份则很模糊,众说纷纭,经过一两天发酵,最终媒体一致将信息导向务工人员上门讨薪,惨遭拒绝以死相逼,企业家人性何在等夺人眼球的报道上。

盛秦朗望着这则视频,再一度陷入无边无际的凝滞中,仰靠在椅背上的他不动声色,回忆一幕又一幕,反复重演。公司公关部迅速出具官方声明公告此事为一出意外事件,坠楼当年就已报案并得到处理,该人员与居安家居并无存在任何经济纠纷。随后,居安家居安排部分媒体进入公司车间以及办公室实地采访员工作业环境,好几个供应商堵在大凯家具的门口索要货款,振臂高呼还引来了民警前来疏散;居安家居安排盛秦朗带队参加市里工会举办的羽毛球比赛,弘扬企业文化,大凯家具的另外两个老板Ada与高老板卷钱跑路,陈郁今天被前来索取货款的人抡了瓶子流了血去了派出所;居安家居安排盛秦朗参与省里的纳税标兵领奖并发表企业二十年来的发展之路演讲,大凯家具的厂门被砸,办公用品被搬走,劳务维权每天都在上演……闹哄哄一群,血淋淋一地,乱糟糟一片。

黑暗中的光鲜亮丽与黑暗更深处的黑暗,互相交错,凑不出一片郎朗晴天与璀璨星空。

国内的企业形象勉强维持住,国外却不受控,受上次互殴事件以及几起质量问题的影响,居安家居的名誉一再受损,口碑骤跌,几位欧洲重头客户纷纷终止了合作,甚至以大鹰钩鼻为首的客户结成了“受害者联盟”,到处散播居安家居的负面新闻,质量堪忧以及掌门人是黑/帮头头等不实信息迅速在客户群体中散开,再加上这则录像带的推波助澜,几乎打得居安家居的声誉如一只落水狗毫无还手能力,也几乎在大部分欧洲客户群体中做实了“黑心企业家”的名号,欧洲市场的订单一再暂停,取消,暂停,取消。

盛梓华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最近病发得厉害,公司坏消息接二连三,盛太太担心丈夫会受风波影响,索性两人去了山间高级疗养院,暂时远离这一切纷扰,公司事务全权交给盛秦朗,再由几位职业经理人和旧高层保驾护航。

不平静的2021年过去,来到了更不平静的2022年。

正月结束,居安家居陆陆续续有了人气,车间的机器开始运转。陆晨和Simon、Linda的进门打破了暗影中的盛秦朗,他问道:“什么事?”

陆晨笑道:“发你信息,没回,打样室那边新出了样品,我们四点钟和设计师去看一下。”

“好。你们两呢?”盛秦朗望了望Simon和Linda,两个人进门倒是有些少见的不好意思。

Simon抢先说道:“老大,先声明,我们俩是代表杂货部上来的。”

盛秦朗困惑:“嗯?”

Linda犹疑地说道:“老大,就是最近人事那边过完年出的一系列制度,我们杂货部好多福利都没了,大家也挺丧气的。”

陆晨笑着解释道:“人事那边新出的制度根据业绩挂钩福利,旅游,奖金,工资,提成基于部门业绩三千万美金,杂货部不达标,相应的红利都缩减了。”

Simon夸张道:“岂止是缩减?”

Linda附和:“岂止是砍半?”

盛秦朗看着咋咋呼呼的两个人,惊叹道:“现在知道要上进了。”

Simon和Linda委屈地异口同声道:“老大,你已经变成资本家了?不站在工人阶层这一阵营了。”

盛秦朗无奈:“下周一开会,关于杂货部的福利,因为接单价格基数不一样,我会重新和人事部沟通。”

Linda眉开眼笑,说道:“谢谢老大,那我们不打扰了。”

Simon提了一嘴,道:“老大,陈郁估计是要无家可归了。”

陈郁,这一年,他既遥远又熟悉,颠簸喘气如老牛,几乎就要匍匐倒地,迎来最后的夕阳。

“你们不知道么,大凯两个合伙人卷钱跑了,烂摊子给陈郁了,他已经卖了一批拆迁分来的房子,还有最后一幢老房子在上城区东段,原先他还咬着不签协议撑了一阵,现在估计认命了吧。”

Linda好奇问道:“大凯到底还有多少债务,怎么每天都有纠纷?”

Simon坦白道:“LINE STORES还要赔几百万美金,他们前年只做这个大客户,把所有的中小客户订单都停掉了,结果天鹅系列柜全部出了质量问题,压垮了,你看当时多少春风得意,是福是祸,难测难测啊。”

待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办公室,陆晨望着若有所思的盛秦朗,问道:“要不下了班我们再次去上城区东段的老小区看下?”

盛秦朗点点头。

黄昏,盛秦朗和陆晨开着车来到了上城区东段老小区,透露着年岁墙体斑驳的老房子到处都划着醒目红色大字“拆”,这一破败略显萧条的区域显然和周边新兴的现代化建筑很不匹配,几幢待拆迁的老小区外墙用了绿化网遮挡隔离,两个人像每一次来这边一样,花了好久的时间才找到一个入口,又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在狭窄的弄堂里停好车。

每次两人来到这边,总是很能够直观地感受到这里的居民,一次比一次少,而“拆”字,一次比一次多。

盛秦朗熄了火,望着左手不远处的一幢落地五层楼高的房子,问:“晨晨,你怎么从来不问我和陈郁的关系?”

“我想,等有一天,你自己告诉我。”

“所以,有过猜测?”

“嗯!”陆晨点了点头。

“是什么样的猜测?”

“他是你爸爸在外面的另一个孩子。”

盛秦朗:“……”

盛秦朗因为耳朵过于直接地听到这句话而脑袋和内心却无法过滤这句话,他经历了几秒的休克与死机。如梦似幻,无语之至。待思想回笼,盛秦朗的嘴角真实地抽搐了几下,抖得比那天被大鹰钩鼻客户揍得时候还要厉害。

沉默,沉默,沉默,沉默许久,终于,盛秦朗开口,“我谢谢你,替咱妈实现了多年来的心愿,她一直希望我爸可以有两个孩子。很可惜,你猜错了,陈郁的爸爸姓陈,叫陈之华。”

陆晨尴尬了零点一秒,囧道:“哦,是么?”

“就是录像带上站在我爸右边的那个男人。”

陆晨来不及震惊,突然,盛秦朗开了车门,紧急下了车,对着前方一个身影喊道:“陈郁,我们聊一聊。”

陆晨也紧跟着下了车,她几乎不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陈郁,沧桑了很多,额头一圈还围着纱巾,隐隐看到血印,衣服凌乱不堪,显然此人刚经历了一场混战。

陈郁看清来人,冷笑一声,怒道:“你果然和你父亲没什么两样,落井下石,是你们姓盛的传统。”说完,他拔腿就走。

盛秦朗箭步上前,挡在了陈郁的面前,急切道:“坐下来聊一聊,给你我一个机会。”

陈郁呵斥道:“你爸当时和我爸好好聊了么?”说完,陈郁伸手推开了盛秦朗,第一下,没推动,奋力第二下,依旧没推动,全力第三下,岿然不动。陈郁今天显然已经身疲力竭。他恼道:“不要逼我动手,你和我,不是可以坐下来聊一聊的关系。我今天已经打了三场架,派出所去了一次,医院去了一次,我不介意晚上多一场。听说,你动手打了老外,还全身而退了,那你大可以今晚上再试一试,你打我啊!你动手啊!你不敢么?”

盛秦朗身子没动,他看着陈郁,平静道:“我不打你。如果你需要帮忙,你尽管开口。”

陈郁一把上前抓住盛秦朗的衣领,恶狠狠道:“你和你的父亲没什么两样,惯会做戏。纳税标兵,企业家之星,毫无经济纠纷,意外事件,是不是黑的在你这,永远可以漂白?是不是盖一个居安家居的公章,出一个声明,你们就是正义,你们就没有错,接着享受荣誉和掌声。你现在来到我这,我的老房子,曾经我的爸爸住在这里,你是来索取我没有给你的演讲送上鲜花,所以特地跑过来要么?盛秦朗,你有脸么?你配么?我真给你了,你敢接么?”

“你需要多少钱可以解决你目前的困境?”

陈郁把盛秦朗的衣领拽得更紧,低声道:“我不要你的钱,你知道我最需要你的什么,你敢给么?你给得起么?你看到了,我现在一无所有,那么你呢?你就那么富有么?你配么?”说完,陈郁松开了手,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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