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乌云蔽月。
十一中的操场因年久失修，塑胶跑道上面的胶掉的七七八八，斑驳一片，老旧的路灯忽明忽暗，更显出橡胶底下灰黄色的地面来。
一声惊恐的惨叫打破眼下暂时安宁的气氛，路灯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回光返照了一下，彻底暗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光逮着我追啊我的老天爷！”
拂晓狼狈的绕着操场跑圈，踉跄的脚步显示出主人的恐惧，带起一阵阵飞扬的尘土，呛得她咳嗽不停。
紧追在狂奔的身影后面的是两只被黑色邪祟缠身的伥鬼，它们伸长腐烂的手臂，骨骼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想要抓住前方逃窜的身影。
“潮汐你快出手帮我一把啊！”
拂晓几乎是手脚并用的躲避身后伥鬼的追逐，恨得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如果她还有机会回到天廷，一定天天往明光殿门口泼水！
狗重华，收了她法力她也认了，毕竟是她有错在先，可是收了她的气运就太过分了，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吗！
拂晓这边在心里恶狠狠地咒骂着，眼睛不留神瞟到了站在操场外面的潮汐，脚下一绊，差点摔倒。
“玉面鸿云大人，您看拂晓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要不您就大发一下慈悲，让我帮帮她吧。”
潮汐朝手机里面狗腿子般的讪笑，恭敬地举着手机跟重华的贴心小秘书打视频，正跟着拂晓跑步的身影缓缓移动镜头，撇了撇嘴，“大人，她这刑还没服完呢，可不能命丧于此啊。”
拂晓瞪着眼还来不及对潮汐的举动发表意见，就看见潮汐把摄像头对着她，眼睛嘴巴都快抽了筋地向她不停意示。
“啊，”拂晓把蹿到嗓子眼儿的震惊咽回去，立刻换上了一另副面孔，逃窜之中还抽出空来干脆地朝着摄像头滑跪，干嚎道：“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啊，咱天廷谁不知道见您就犹如见帝君，我已经重开七回了不能折在这啊！”
没办法，她就是这样能屈能伸。
主要是这一回好不容易磕磕绊绊地熬到了八百年，眼看着她的流谪之刑就要服够九百年了，一旦形死，便要重头再来。
说来也怪，前六回她都是撑到了几十年最多上百年就会经过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故导致形死重开，这一回足足熬到了八百年，期间各种意外层出不穷，可她却都奇迹般地保住了这条小命。
“管他那么多呢，反正活着就行了呗。”
拂晓曾跌坐在野草丛里，手臂以一种不正常的姿势垂下来，她咬牙把骨头重新接回去，淌了一身冷汗。
不正常，绝对不正常，拂晓也心知不正常，却懒得往深处想。
该死就死，不该死就先活着，任谁在背后捣鬼她都不管了。
她喘了口气，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的向深处走去。
一朵不起眼的小白花孤零零的躺在阴影处，花瓣尖处摔落一滴露水，像是在替谁无声地流下了眼泪。
手机那段好久才传来一声轻咳，像是终于看戏看够了一般，一道努力憋笑的男声响起：“东南方御水官。”
“这种事情下次就不用跟臣汇报了，你心中有数便好。”
主要是她视频打的勤，他又不得不接。
连帝君都被她烦得慌，黑着一张脸让自己看着办。
“好嘞！”
潮汐得令，把手机一扔，快步冲到拂晓身边，双手掐了个诀，一道道莹蓝色呈水波状的光亮起，围绕在潮汐身边。
“去！”
她大喝一声，那亮光直冲向紧追在拂晓身后的伥鬼，随着破空声响起，伥鬼们来不及惨叫便化成灰烬，在空中散尽。
拂晓腿肚子登时一软，瘫倒在操场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潮汐乖巧地蹲在她身边，看她嘴巴一张一翕，连忙低下头把耳朵凑过去，想听清拂晓在说什么。
“狗——重——华——”
她嘴角一抽，抬起头挖了挖耳朵。
她啥也没听见。
拂晓躺了约莫一刻钟，就在潮汐以为她是不是睡着了想要上手捏她鼻子的时候突然翻身坐起来，摩挲着下巴道：“不对劲。”
潮汐不动声色地把手缩了回去，也一屁股歪在操场上：“怎么说？”
拂晓道：“自重华封印了我气运之后的几百年里，我虽处处倒霉，却也从来没遇到过一周内被伥鬼追杀四次的情况，前三次我都是侥幸逃脱，这次若不是你在我身边，我保不齐就真没命了。”
她顿了顿，“伥鬼不会单独行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一定有操纵着他们的大鬼、大妖或大魔。”
伥鬼是鬼界最低级的鬼，一般是意外死亡者的魂魄，游荡在不同地区的各个角落，保留着死前最后的模样，它们常常是目斜嘴歪，或者这里缺了个腿那里少了半个脑袋，面目丑陋。
伥鬼没有自主意识，也无法力，极易被操控。相对于天廷上有负责管理各个地域的神官，妖魔界与鬼界也有实力强盛的大妖、大鬼或大魔盘踞在各个地域。
伥鬼数量众多，地府官员本就少，更没几个神官愿意来这阴晦可怖不见天日的地方。
人手不够就会出现管理疏忽的情况，这便给了妖魔鬼怪们可乘之机，可怜的伥鬼被它们奴役，成为棋子和奴隶，无□□回转世，惨遭缧绁之苦。
比起魔，拂晓更情愿相信这些伥鬼背后的操纵者是妖或鬼。
妖虽然心狠无情，手段残忍，可到底是草木精怪修炼而成的，胸无城府，头脑一根筋，法力也不甚高；鬼就更别说了，不过是人死后的产物，法力低微，最重要的是，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即使死了也不敢随意杀生。
可魔不一样，哪怕只是一个修为不过百余年的散魔，也一定行事暴戾乖张，阴险狡诈，城府极深，且魔族法力深厚，如果真的是魔在后面操纵，那这件事就不好处理了，她要让潮汐尽快禀报天廷，看看上面怎么处理。
拂晓下意识地摸了摸空空如也的手腕，二人相对席地而坐，一时无言。
被扔在地上的手机发出嗡嗡的振动声，潮汐跑过去捡起来，接了一个电话，脸色愈发凝重，待挂了电话后，她吹了个口哨，“不错啊拂晓，言出法随。”
“玉面鸿云刚刚通知我叫你回天廷。”
拂晓理了一半的思绪顿时被这句话打断，张了张嘴巴说不出话来。
—
在满天神佛里，拂晓实在是算不上什么上位神官。
她隶属于天府宫的司命星君名下，自当差便极其聪慧伶俐，不过寥寥几年便被司命星君提拔，特意为她设立了离自己最亲近的一个新的官职。
既是在司命星君这样一位掌管着凡人生死轮回与命格的上位大神官手下当差，帝君重华便曾予此官职封号“守灯”，意为守住凡人头顶与双肩上聚阳辟邪的三盏聚魂灯，亦有护佑苍生的意味。
从此拂晓每日与司命星君同出同入，风光无限，只是天廷里从未有哪位神官晋升如此之快的，她一朝高升，得了无数小神官的眼红。
拂晓自己没什么感觉，若是有酸里酸气的小神官阴阳怪气她，她也是面不改色的回答道：“我每天勤恳工作任劳任怨，这是我应得的。”
司命星君待她似乎格外的好，与其说是顶头上司，拂晓觉得他更像一位和善的长辈。
—
“你前些日子从芳菲殿里拿来的那盆望日莲，今日似乎凋零了。”
司命星君怀抱一盆已经枯萎的花，来到拂晓身边。
那花眼见的叶子已呈黄褐色，低垂着的干枯蜷曲的花瓣快要耷拉到盆沿上了，看不出原貌。
拂晓撇了一眼，恭敬答道：“若是司命星君喜欢，那拂晓抽空去芳菲殿再帮您要一些回来吧。”
“若是人为加以干涉，这望日莲也许可以活过来......也未可知。”
雕花的木栏杆外是一片橘粉色云海，拂晓趴在上面装作漫不经心地眺望云海，实则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脑袋，闭口不语。
她选择避开这个问题的回答。
司命侍弄花草的手一顿，转过身来垂眸看着她。
她在他面前总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此刻微微低着头，司命只能看见她毛茸茸的头顶。
司命拂拂袖子，好像叹了一口气，声音轻的让拂晓以为自己听错了，便一怔，抬起头来，却见司命已经兀自走远了。
她咬了咬嘴唇，无意识的摩挲着左手腕上的白玉花镯，她何尝不知道司命是在点她呢。
但她能怎么办呢......
拂晓招招手，一片云朵朝她飞来。
要是能做一朵无忧无虑地祥云就好了。
她静默地凝视着那朵已经失去生命的花，指尖翻转，冒出一丝莹润的白光，那光从花的根系处钻进去，消失殆尽。
在西水坡驻留的时间略有些长了，这两天收拾收拾东西，该继续前行了。
拂晓边走边在心里盘算着，从西水坡一路南下，听说南方这几年大旱大涝，她有心想帮助他们，但神官私自下凡乃是大罪，她便算了，但万万不能牵扯到其他神官。
不管是本生神还是凡人功德圆满后飞升上来的后天神，一旦成神，皆不可干涉人间是非，尤其是死生轮回大事，有司命言“恰逢其数，非是偶然”，若万事都由神仙插手，岂不是乱了定数。
拂晓站在天府宫门口，清风吹过抚平了心里那点不安的躁动，她在门外来回踱着步，心道不论司命星君意下如何，这花到底是被抛下了，还是去芳菲殿再借两盆吧。
兴许是抱着点讨好司命的意味，拂晓连带着对芳菲殿门口站着守门的小神官态度都格外好......哦，这小神官还是个熟面孔。
“原来是咱们守灯大人来了啊。”拒霜行了礼，对她眨眨眼。
掌花神度潇湘一向不爱露面，传话跑腿之事向来是拒霜代劳。
几年前拂晓在第一神道上碰上面带焦急之色的拒霜，上前询问，得知她丢了一个自小带在身上的坠子，两人在第一神道灰头土脸地找了好久才在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找到。
为表感谢，拒霜赠了她一只花镯，那花镯通体莹白，做工精细，上面雕刻了数十种拂晓叫不上名字的花，拂晓喜爱的紧，一直戴在手腕上。
拂晓扬了下唇角，温声道：“劳烦你进去通报一声，说天府宫守灯来取两盆望日莲。”
“好啦，跟我还如此拘于礼数做什么。”拒霜拍了她一下，笑道。
“司命星君的命令到底不比我们私下笑闹，”拂晓苦哈哈地叹了口气，“我也真是，总是端着都习惯了。”
拒霜也能理解，便聊回正事：“都知道司命星君喜欢望日莲，掌花神早早准备了些好的，回头我差人直接送进天府宫就好，不用你专门跑一趟。”
又与拒霜寒暄了几句，便寻个借口回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拂晓穿过化凡门，去了西水坡。
她足足有几百年没有踏足过人间了，这西水坡是她近日下凡以来，所往的第三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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