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汤勺就要沉下去,南宫樱连忙伸手去捞。可是那勺子柄太短,他的手被烫回来。勺子沉没在锅里,他只好转身去取旁边的筷子。
沉池看着南宫樱用筷子将掉在锅里的勺子夹起来,用水洗干净,又用抹布擦了一遍,又一遍。他等着南宫樱的回答。
厨房里只有鸡汤“咕咚”、“咕咚”的声音。
沉池转着手中的碗,从滚烫到温热。终于,他捧起来试着轻轻喝了一口,叹道:“这鸡汤味道确实是好!只是确实还需炖些时候。”他将碗里的汤一饮而尽,放在了砂锅旁。
“今日便多谢公子了,我还有一些公务,先去处理了。”沉池说完,转身出了门。
“好。”南宫樱头也没有抬。他走到火炉旁,重新搅动着砂锅里的汤。这汤确实是还欠一些火候……
他刚刚想说自然是愿意的。可是就在话到嘴边,他突然感到了害怕。大哥的意思,是成婚吧?在三界面前成婚吗?和他这样一个人人喊打的怪物光明正大地成婚吗?
他当然喜欢沉清瑶,为了她,他这一条烂命,也是可以不要的。他和她约定了一起去雪地梅林。任何时候只要她有需要,他都会挡在她的前面;任何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她;他日日夜夜念着的,也是她。
可是成婚,在三界面前大张旗鼓地成婚,他想过吗?
他是这三界的浩劫,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怪物。但是她,还有更加广阔的人生。他想过与她一起去那雪地梅林,一起隐姓埋名,过无忧无愁的日子。可是妖和仙的生命都是这么长,四时的雪,看着看着也就倦了,再红艳的梅花,赏着赏着也就烦了。到那时,她或许也就离开了。
就算她离开,他也不会怪她,因为她本就不属于他。他是该死的怪物,她是长生的神女,她只属于她自己。南宫樱此刻才明白,他从未奢求过沉清瑶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也从未想过要让她一直和他一起过藏头露尾的日子……
妖和仙的人生都是那么漫长,他不过是她悠悠岁月里不经意的一瞥罢了,谈何婚嫁呢?同她在三界面前成婚,用一纸婚约将她束缚,将她也拖入万丈深渊吗?更有甚者,若孩子继承了他的血脉,岂非将孩子也拖入这无尽的泥潭中?
他虽已不在乎那些冷眼与恨意,可是却还是在乎那些冷眼与恨意是不是会卷到她的身上。
南宫樱想得有些出神,没注意到锅里的鸡汤都快熬干。他勉强盛一碗,放进食盒里,来到沉清瑶的房间。她已经睡了过去,南宫樱将食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坐了一会儿,便轻轻关门出来了。
他在地界之森的林子里有些茫然地走着,一步便是一个深深的雪窝。树上挂的荧光洒下来,将树影照在雪地上,十分清晰。
“你既不愿娶清瑶,又为何对她这般好?”
南宫樱不用回头,他知道是沉垣。从刚才,沉垣就一直在厨房外面站着。沉池喝完鸡汤后,南宫樱本以为沉垣会进去,没想到他一直没有进去。
看来是性子没有以前那么急了……还是说,沉垣想给他一些时间?南宫樱没工夫多想,有些自嘲地开口说道:“沉池大哥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况且,你不是一直也不希望我和阿瑶在一起?”
“我自然是清楚,也确实认为你不合适。”
“那不就得了……沉垣小君前来质问,难不成是觉得我现在还有一些利用价值,要故意来表示一下安慰?”
“没想到你这人温温和和,说话也有夹枪带棒的时候。”
南宫樱埋头看着雪地,他嘴角一咧,没有搭话,继续向前走。
沉垣跟在后面:“你帮我拖着我爹的命,我自然是感谢。但是我爹的身体,我也是清楚。无非是多一天少一天的事,况且,你的品性,我也信得过,倒是不必专门为此而来。”
“那你是?”
“你知道,当初所有人都以为大哥再也活不过来,清瑶就是不信。她一直找解药,拖着一个尸体天南地北地跑。”
南宫樱转过身来,看着雪地里的沉垣:“我知道。”
“这个臭丫头从小就是这样,认死理。她要的东西,她拼死都会要。你明白吗?”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沉垣冲上去就给了南宫樱一拳,狠狠打在右脸上。南宫樱猝不及防,摔倒在雪地里。
沉垣在南宫樱的脸上左一拳、右一拳,“你知道你还对她这么好!你明明知道她喜欢你!又明明知道和她在一起会招来杀身之祸!你还跟她缠在一起!这三界那么多想要你死的人,你要如何应对?!你要她和你在一起逃一辈子躲一辈子吗?!你要将她的世世代代都卷进这场浩大的追杀之中吗?!”
南宫樱被揍地就要吐出血来,却在嘴边强行咽了回去。他不说话,也不还手,蜷缩在雪地里,任由沉垣打。
沉垣抓起南宫樱的脖子:“你还手啊!你怎么不还手!平时不是挺厉害的吗?!你把血吐到我脸上来,你吐呀!”南宫樱满脸通红,紧紧闭着自己的嘴巴。
“好,你不还手是吧!”沉垣将南宫樱的头扔进雪地里,站起身,狠狠踢在他的身上,“不还手是吧?那我就打到你还手为止!”他一脚比一脚重,“那些人来了你也这样不还手吗?就你这样还想保护清瑶?连我你都打不过,你还能对抗谁!真是白瞎了这一身的血脉!”
南宫樱被踢地在雪地里翻滚,似一滩烂泥。雪呛在喉咙里让他有些不舒服,他忍不住咳了两声,绿色的血溅地四处都是。他目光有些涣散,轻轻地开口说道:“够了。”
“什么?”
“我说够了。”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够了!”南宫樱抬起手,将沉垣掀到了一旁的树上。
雪从树上簌簌落下,沉垣背靠着树干滑落下来,轻笑道:“总算是……总算是忍不了了吗?我还以为,你就是个废物呢……”
南宫樱看着漫天的雪,“就算我是个废物……那也是我和阿瑶之间的事,与小君无关。”
沉垣冷笑一声,“果然你就是个废物……”
南宫樱的眼神开始涣散,好似天上的雪都连成了一片,“废物……怪物……”他喃喃,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沉垣兀自笑了一会儿,拿出腰间的一壶酒,喝了起来。清瑶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废物……
少顷,南宫樱从雪地里踉跄着站起来。他捂着胸口,拖着腿,走到沉垣面前,夺过沉垣手中的酒瓶,又将枯木瓶中剩余的酒倒进去。他转身走回刚才的地方,跪在雪地里,小心翼翼地将染了血迹的雪捧进瓶中。
沉垣看看手中的酒,看看南宫樱,一饮而尽。
树屋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钟响,南宫樱的捧着雪的手颤抖了一下,沉垣手中的酒瓶滑落在地,他飞快地朝树屋奔去。
这钟响的意思是——沉重殁了。
南宫樱继续跪在雪地里,一声不响地清理着雪地里的血渍。
林子里却突然窜出一个夜行者从他身后偷袭。过了几招,那人见敌不过,转瞬便逃得没了踪影。南宫樱不确定是谁派来的人,也不想在此时更生事端,便没有追上去。
沉清瑶被钟声惊醒,赶紧从床上爬起来,侍者拿着斗篷追在后面。她到的时候沉重的屋子里已经站了好些人。
沉垣跪在床边,握着沉重的手。纵使他早就知道会有今日,可是当事实摆在眼前,心中还是难以接受。
前些天,也是这样的情形。只是那时,眼前的人还能微微睁开眼睛,虽然声音很小,但沉垣听得清楚,床上的人说:“垣儿,你娘,是爱你的。爹也是。”
爹爹应该是爱惨了娘亲,才会在那么多反对的声音里,依旧将她娶了回来吧……
从前那些嗔怨,终于在失去的一刻都得到了救赎。相比大哥和清瑶,或许他才是沉家最幸运的人,有父母,有兄长,有妹妹。
沉清瑶静静地走到沉池身后站着。沉重闭着眼睛,是安心去的。可若不是因为去坵下救她,他也不会受到重伤。本来好不容易救回了一条命,又被怨灵附体,这么一折腾,才终于扛不住。沉清瑶想到这里,心下十分愧疚。
沉池看着弟弟妹妹的样子,叫房间里的夜行者和侍者们都退了下去。他拍了拍沉垣的肩膀,拉着沉清瑶从房间里走出来,轻轻关上门。屋子里传出凄厉的哭声,在门外的沉池和沉清瑶也落下眼泪。
二人站在走廊上,望着地界之森密密的树林,鹅毛般的大雪飘到兄妹二人头上。此时无话,更胜千言。
目之所及,一个身影拄着一根树枝,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林子里走出来,身上积了厚厚的雪。
“阿樱!”沉清瑶呢喃。
她从树屋飞下去,南宫樱抬头一看,正对上她的目光。两人的目光里都有说不清的疲累,又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数不尽的宽慰。
南宫樱站在原地,看着沉清瑶跑过来,想起许多次她叫着他阿樱跑向他的样子。
“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沉清瑶一手挽着他,一手伸过去要查看他的伤口。南宫樱下意识地挡开她:“一点小伤,没事。刚刚林子太暗,没看清路,摔了一跤。”
“林子里?”沉清瑶疑惑地看了看他身后的树林,林子里不可能摔成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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