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家也是走这种货的吗?”
“我们家坐地户,不用走货,不过跟一些南来的北往的客商也相熟,有时候也收点东西转手卖。”
他们俩倒是聊得开心,侯镇却依旧是一脸紧张地警惕着四周,上次的教训还萦绕在他心头呢,这回可万万不能再大意了!
“小心些,咱们进城了。”
侯镇提醒了他们两句,顺便也收起了自己看向城门楼子的目光,他的预感再次袭来,陀山,还会有大事发生。
“老侯,咱们来,不会就只是为了看看陀山的马帮商队吧?跑这么远,你就不想带点东西回去?”
“我还是把我自己带回去,比较好,少说话了,我感觉有人在盯着咱们。”
侯镇说完,像是预料到赵回声一定会回头一样,立马又呵止住了他:“别回头!往前继续走!”
三人就这样脸上假装挂着笑,实际上心里慌得不行,赶紧就跑过了人声嘈杂的地方,到了一条小巷子里。
“哎呀,吓死我了!我刚刚也感觉,有人在我背后盯着我看呢!”
赵回声一边轻抚着自己的小心脏,一边不住地探着脑袋往巷子外面望去。
“是不是商队的,见咱们面生,所以警惕了些?”
侯镇摇了摇头,表示不太一样。
“咱们这次来,就是来走走看看,清楚一下这个陀山,到底有什么门道。而且班离看过了那张拨曲娅留下的布帛之后,她也说,那处断裂指向的,正是陀山的安河。这里不仅是大唐的边陲,也是南诏的文化圣地。可这也让我想到了一件事,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事?”
赵回声也凑拢回来,好奇地探问道。
“南诏祭司的习俗由来已久,按照班离的说法,他们是从前几任祭司才开始逐渐将这种祭祀风俗变成掌控百姓的武器的,那之前呢?要是现在的祭司主张祭祀,是为了分化王室手里的权利,拉拢人心的话,那之前的历任南诏国王,办这个又是为了什么呢?”
侯镇抛出了他的问题,这也让赵回声和温括陷入了沉思,尽管这些问题看起来跟他们现在的境况不太相关,但也是值得让人深醒的。
南诏地处偏僻,本就物资匮乏,连年搞这种费力不讨好的祭祀大典,南诏国王是图什么呢?
拉拢人心吗?应该不是吧,要是真用这种法子笼络住人心了的话,应该也不至于让那些祭司钻了空子吧?
“班离说了那图上具体指向的是什么地方了吗?”
“她没说,她说她也不知道,不过依我看,应该是因为那里的秘密,是南诏最后的保命根本,所以她不会跟我说实话。”
“保命?祭坛吗?还是地下河?陀山这边确实是很多地下河,能养活不少人呢。”
温括的话显然没有引起侯镇的认同,他依旧低着头,设想着自己心里的想法。
“铜矿。”
冷不丁的,突然从他嘴里冒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铜矿?”
两人齐齐惊呼道,都觉得侯镇的设想实在是有些大胆了。
“西南一带多矿山,尤其是炼铸铜钱的铜矿,开采不多,又极为丰富,历朝历代,都是中原统治者想要拿下的重要资源。”
“南诏人是觉得自己守不住这铜矿,但又不能将保命的东西交出去,所以只能用祭祀这种障眼法,来迷惑外人,自己则悄悄在这里开采铜矿?”
温括跟着他的思路,提出了自己的假设。
“我觉得不止,或许这就是拨曲娅临死前想要告诉我们,或者说是要告诉班离的。铜矿出了事,或许正是被那个新祭司给带人采挖的,这里面,或许牵扯到了陀山衙门和黔州州府。”
“你的意思是,你怀疑安戟参与了盗挖?或者是说,安戟为他们的盗窃提供了便利?”
温括问的,侯镇有些不敢回答,他不知道是因为班离的刻意隐瞒,还是就是因为安戟的背后捣鬼,才会让安河地下的铜矿扑朔迷离,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这里头获利不小,肯定有不少人对此心生嫉妒,从而做出什么铤而走险的事来。
“咱们之前说,拨曲娅应该是死在陀山,然后被人送回花楼的,先前咱们还想不清楚缘由,现在应该明了了。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应该就是,他们想让拨曲娅的死,在黔州震慑住什么人,以达到他们继续控制铜矿的目的。”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拨曲娅死在了铜矿下面?所以他们慌乱间便将人送回了原来的地方,以嫁祸花楼?”
温括的思路倒是给了侯镇新的提醒,他竟然忘了,还有嫁祸这种法子可以做。
侯镇再次陷入沉思,要是真陷害的话,他们会想借着这个机会陷害谁呢?黔州有这个影响力,值得他们如此谋划设计的人,也只有那么一两个,除了安戟,那就只有···李侗!
是李侗吗?他原先难道是要赶去花楼的,不知道什么原因没去,所以发现拨曲娅尸体的人就不是他了,他就逃过一劫?
可什么人会想这样的法子,来对付一个亲王呢?别说是他发现了,就算是他真的害死了拨曲娅,长安也不会真的追究他的责任的。毕竟要不是陛下亲自下旨的话,谁敢···
“陛下?”
侯镇突然开口,开口就他俩吓了一跳。
“瞎说什么呢!没人你也不敢胡乱说话呀!”
赵回声赶紧国王捂住他的嘴,连忙看向巷子里,生怕有人路过听了去。
“李侗招揽我,不是看重我的才干。”
侯镇开始自言自语道,这可给一旁还紧张兮兮的赵回声听乐了,你的才干?你还是真是够要脸的呀!
“你可别说,咱们老侯啊,最大的本事,就是脸不红心不跳地吹嘘自己了,你看看现在,多淡定啊。”
说着,赵回声还想摸摸他,没想到被侯镇一掌给打了回去。
“干什么!”
“闭嘴!”
侯镇三言两语就唬住了他,赵回声也知道,他这是真的在认认真真想东西。
“他比咱们都聪明,他早就知道了,自己会有这一天的,所以他做出了一个闲散无用、好吃懒做的皇家子弟该有的一切做派,没想到啊,他的九叔还是不打算放过他。他察觉到了,有人想嫁祸他勾连南诏或者是吐蕃,诬陷他谋反,所以他来找到了我,要跟我联合。”
侯镇嘴里说着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没想到他竟然还愈发兴奋起立,一点没有要收敛的意思。
“哎哎哎,我的侯大爷哎!你可闭嘴吧!什么事你都敢拿出来说啊,当年你们家的事,你全都忘了?”
“我没忘!正是因为我没忘,所以我才觉得激动,这对我来说,对他来说,都是机会!我要回长安,他要保命,我们就是最牢固的结盟,谁也不敢背叛谁。”
他竟然说着说着还张牙舞爪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收到了长安的任命诏书,马上就要回去了呢。
“行了行了,别说了,他闹你就让他闹两天再说嘛,他是有九条命,他还有先帝的遗诏护着,你有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哦,对了,你还有一大家子人呢!”
赵回声的话虽然不中听,但也确确实实提醒了侯镇,他还有一家人的命保全呢。
“好了,纪绅也是归家心切嘛,咱们帮他守着点秘密不就成了嘛。还是先找个住的地方,明天再在陀山四处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温括竟然帮他打起了圆场,还说什么要帮他守着秘密?赵回声不禁开始心慌起来,你小子什么时候又勾搭上司马了!
“好,咱们这次换个地方住,看还能不能见到跟上次那个掌柜一样的货色!”
赵回声像狼盯着自己的猎物一样,死死看着侯镇,还时不时地瞟一眼温括。早就发现他俩不对劲了,没想到还真是不对劲了!
小爷我什么都有,你竟然没看上我,看上他这个榆木脑袋了?你就喜欢这种不爱动弹的吗?
赵回声的猜忌心在此刻达到了巅峰,所以在进客栈休息,却只剩下两间房的时候,他一定要跟侯镇住一间!
“为什么你不能换个地方住?”
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绝情!
“我不换!要是我丢了,你连找都找不到我!”
“不必,我不找你。”
“哎,人家···人家元回兄受了伤,自己住一间不是应该的吗?咱俩都这么熟了,住一起怎么了,你还怕我吃了你吗?”
“上楼啊!别在这儿丢人现眼的!”
一把拽起他,侯镇就把他拎到了楼梯口,推着他往前走。
他是闭嘴了,可侯镇的心却怎么也安静不下来,他很难不去想,也很难不去抓这个机会,这几乎就是他回到长安最好的机会了!
皇帝关注着这里,李侗需要自己,而现在,自己则很有可能就站在这个秘密的中央,马上就要窥视到秘密的根本了。
或许,这里原本就是皇帝要给李侗致命一击的地方,铜矿,南诏,兵马,这一切的一切被施加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根本无法言说自己的清白,因为是皇帝要他死的,他只能先出局,再想办法破局。
那鬼火和自杀案会不会也是冲着他来的呢?那这就又肯定了一件事,花楼里面,肯定有一个人,跟成南王府有着或近或远的关系,这样才能更有说服力地把罪名暗戳戳地嫁祸到李侗身上来。
或许就是那个下人,他是死在王府的,看来李侗肯定是在调查他的身份的时候,发现的这个阴谋,所以在自己调查完鬼火案之后,他就来找到了自己。
侯镇没有丝毫害怕,也没有一点慌乱,相反,这是他来了黔州这么多年以来,最为清醒的时刻,他知道,属于他侯镇的最好时机,马上就要到了!
只要自己能证明,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长安的刻意安排,只要自己先行一步,证明自己的价值,那他日李侗保全性命之日,便是自己改命之时!
现在的侯镇,开始无比相信自己的推断,他坚信自己不会错,他的感觉从来都是对的!
昨天临出发前,他都还是只想着来这里找找线索,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掉的人或者是重要的事,但现在,他要自己出击了。
陀山有不为人所知的铜矿,还有表面上运货走货的马帮,还有朝廷派驻的府兵,这些势力要想一一被整合起来,除了李侗,那就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了。
安戟!
我说呢,你为什么如此淡定,为什么对我的谎话连篇言听计从的,合着你是拿我当枪使,拿我当诱饵啊!
侯镇最是知道安戟的性格的,他多疑,又善思,所以一般人说的谎话,根本就骗不了他。自己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对他阳奉阴违,他也丝毫不在意,就是放任自己。不管是来陀山查鬼火,还是去花楼查自杀之人的线索,他都是先装作生气的样子,引得自己上钩,然后就马上放行,让自己放开手去查。
安戟呀安戟,没想到对长安朝廷最忠心耿耿的,竟然是你!
想到了这一层,侯镇便开始琢磨着要怎么帮着这位身在险境的小王爷脱身了,同时,还不能让自己背上罪名,别到时候长安没去成,反倒去了阎罗殿了!
不行,自己还是得回去找一趟李侗,要是他混吃等死了的话,那自己做这些,不反倒成了谋逆了嘛!
他一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几乎未对自己想要的东西放过手。
失去的尊严、权势、自由,还有侯家一门的荣耀,他全都要找回来!
他觉得自己现在干劲儿十足,就差在这陀山找到事情的关键线索,自己就可以回黔州,去跟那聪明绝顶的李侗谈条件了。
而这陀山的秘密,就应该在这来往无数的商队之中!
清晨,天还蒙蒙亮,外头还挂着不少水珠,侯镇便已经早早出了门。
但他也只是坐在门口的早餐摊子上,观察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过路行人和商旅,想看看这些最为平常的事里,会不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转机。
自他出门时算起,门口一共路过了三十余人,且都是商客。这在陀山这种边陲之地,实在是有些罕见了。即便是南诏有生意可做,这来来回回一路上要一年时间,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商家负担得起的。可真要是聚集了这么多人,那这南诏又究竟有什么大生意,才能吊起这么多人的胃口呢?
“吃着呢。”
温括也出了门,跟着坐在了摊子上。
“司马醒了?吃点吧。”
刚想叫掌柜的,没想到温括竟然直接端起了他放在桌子上的没吃完的东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司马···这都是我吃剩下的。”
“你还要吃吗?”
温括一脸的无所谓。
“我···我不吃了,但你···我还是给你弄点干净的吧。”
刚要起身,他就被温括给拦了回去,温括看着慌乱无措的他,笑着说道:“阿镇的眼光真好,点的东西真好吃。”
说着,温括便挑起一勺白粥,慢慢地放进了嘴里,眼神还止不住地打量着跟前的侯镇,逗得他瞬间就脸红了起来。
“阿镇这是吃热了?”
“没···没有,我就是···心慌,怕再遇到什么事。”
“你想遇到什么事啊?”
温括问非所答,继续盯着他看,侯镇也没有了昨天夜里那股要干大事的狠劲儿了,反而显得满脸的娇羞,甚至连跟他对视一眼都不敢。
“还是不遇到的好,咱们就看看情况,就赶紧回去了。南诏祭神节刚刚完事,现在陀山又出现这么多的客商,实在不算是个好征兆,咱们也早点走吧。”
见他被勾了起来,温括就已经知道了,他还是惦记着自己的,至少他还记得自己。
“阿镇辛苦了,其实那天在城外的时候,我就想跟你说来着,谢谢你的照顾,我初来乍到,幸好有你护着。”
温括嘴上一边说着暧昧不清的话,眼神还一边打量着侯镇的反应,他是不敢抬头看,但温括敢呐!他不仅看,还盯得死死地看!
“司马客气了,都是我该做的,以后还得仰仗司马多照顾呢。”
没想到他的话还是这样平淡,难道真的是自己的错觉,其实他真的就只是对这个了解他过去的人,有一些防备罢了,他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温括心里一慌,就赶紧收起了自己做作的样子,三两下就吃完了饭,不再接着调戏他了。
虽然自己这样做有些无耻,但谁让他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
宽厚的肩膀,挺立的身板,整个人的气质都与这颓废的流放之地截然不同。因为常年练武,脸上甚至没有挂上一丝多余的赘肉,只有那棱角分明的鼻梁和下颌,最是明显。那两片薄厚得宜的嘴唇映衬在中间,看着他整个人都气度不凡了起来。难怪安戟说,整个黔州的姑娘,就算是冒着跟犯官家眷往来的风险,也要一睹侯公子的风采,不少人还嚷嚷着要嫁给他呢!
侯瑀呀,你这个弟弟,可比你招眼多了!
“咱们今天去哪儿看?”
温括收起了不正经的样子,清了清嗓子,才又开口道。
“先去原先咱们住过的那个客栈看看吧,我想那里会有拨曲娅之死的真相,或许咱们还能找到一些关于铜矿的秘密。”
“然后就回去了?”
“我记得一些拨曲娅留下的布帛上面的路线,咱们去走走看吧,说不定会发现什么。”
侯镇说完便看向了温括,没想到他盯着自己,愣是连眼睛都没转动一下。
侯镇以为是他不愿意跟着一起去,所以有些惊讶,便连忙改口道:“司马有伤,要不还是先回去吧,或者就在这里等?”
“我要跟你一起去!”
就算是不装模作样地逗弄他,温括还是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好。”
他也满口就答应了下来。
黔州的天气时常变化,刚刚看着还是要出太阳的天,转脸就立马阴云密布了起来,弄得他们也不得不赶紧掉头回去。
赵回声就极其不乐意走这一趟,本来要是侯镇一个人去的话,他就在客栈等着就行了,但谁让现在多了一个温括呢,他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来了。
“哎呀,才走一会儿,浑身就湿漉漉的了,沾满了汗,真是难受死了。”
他们找到了一个茶馆坐下,赵回声又自己去要来了一把蒲扇,不停地扇风,还是觉得燥热得不行。
“这种天气那就说明快要下雨了,春雨一下,之后就要真的开始热了。黔州还好,山高林密的,倒是没有长安那么热得难以忍受。”
温括说这话的时候,就显得淡定镇静多了,赵回声再一看自己那张牙舞爪的样子,顿时就气得把蒲扇摔向了一边。
“有这么热吗,瞧你热的。”
侯镇捡起扇子,一边学着他的模样,一边调侃起来。
“我那是热的吗,我那是气的!”
赵回声嘴里的口水,都快喷到侯镇脸上来了,那小脸也是,被气得通红通红的。
“好好好,回去回去,行了吧?我看这天气,应该也没什么人要出去了,咱们也打道回府吧,免得守株待兔等了半天,没给人家等来,先给自己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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