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何为家

“不喜欢女人?那你···你不会是喜欢他吧?”

侯镇一屁股瘫倒在了塌座上,仰面看着屋顶,连叹口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做戏也好难啊,我现在已经哭不出来了,可怎么骗得过那老狐狸啊。”

正想着办法呢,那边屋里便传来了动静,侯镇循声望去,三娘好像侧过了身子,半吊在了床边?

“三娘?三娘?”

见着情况不对劲,侯镇连忙呼救起来。

“台平!台平!快去叫你赵大哥来,快去!”

外头的人还没进屋呢,侯镇就赶忙跑过去,关上了门,里面血淋淋的,叫两个孩子看见了,总归是会留下阴影的。

“哥,怎么了?”

侯镇看着自己满手的血,听着外头妹妹的呼喊,顿时陷入了沉默空。他不知道自己刚刚关上那道门是不是对的,但直到现在,他都还能回想起来,当年母亲上吊自尽的场景。

“芳怡啊,哥饿了,你去给我做点吃的好不好?”

“哥!”

外头小姑娘带着哭腔,像是在哀求他一样。

侯镇看看那门,又看了看里面,还是扭头走近了屋里,将缠在三娘手上的麻布衣裳裹得更紧了些。

“三娘,你这是做什么?”

敞开的床榻原本是为了更好地给她喂药,没想到现在却成了她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努力地想要伸手来够眼前的侯镇,煞白的嘴唇也在上下翻动着,不知道她是想说些什么。

“你说什么?”

侯镇凑拢过去,贴在她的耳边,细听了起来。

“他们两个很好养活的,吃的不多,平时你不在家,我们···二公子,谢谢你这么多年,没有扔下我们。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东西,我也没有资格托付你什么,但是我求你,求你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带他们俩活下去,求你了。”

“你什么意思!难道我还没有好好对他们吗,为什么你们都要这么说!”

刚想生气,但转脸一看,三娘似乎是已经快要不行了,侯镇又只得赶紧俯身下去。

侯镇知道,她还有话想对自己说,只是现在已经没什么力气说得出口了,刚刚的托付,就算是她的临终之言了。

侯镇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她手里的麻布线条一点点掉落下去,侯镇只觉得眼前恍惚,慢慢地慢慢地,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直到外头的砸门声响起,侯镇这才回过神来,缓缓挪步到门口,却隐隐约约看见了三个高低不一的身影。

“是我,开门呐纪绅!”

侯镇慢慢打开门,放了他进来,却拦住了那两个想要冲进去的小家伙。

侯灏想哭,眼角都已经快要夹不住泪水了,嘴里也在不停抽噎着,很难想象,刚刚他是怎么那么快地跑着去找到赵回声,又带着他回到家里,叩开这扇门的。

“台平不哭啊,娘只是睡着了,她叫我去做饭给你们吃,我们去灶房吧,让赵大哥在这儿。”

可两个小孩却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样,怎么都不肯挪脚,拽都拽不动。

这时候赵回声也出来了,一脸的释然,什么话都没有说,这是垂着脑袋,看着俯在地上的侯镇,叹了口气。

“你准备怎么办?”

抓着两个孩子的手,侯镇也哽咽住了,本想开口回答,但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知道赵回声这样问是什么意思了,刚刚进屋去,看到三娘的时候,她还正在自己往外挤手里的血呢,她不想活了。

她不想活了,可为什么一定是现在呢,我明明什么都做了,却什么都留不住。

一瞬间,他也跟着红了鼻头,这些年虽然自己也不太搭理她,但只要一回家,必定能看见她屋里亮起的灯。她在等着自己回来,不管是草屋院子,还是这里,她总是会给自己留下一盏灯。

但现在,她却要走了,抛下自己走了。

侯镇哽咽着捂住了嘴,松开了牵着两个孩子手,自己一个人往院子里跑去。

两个孩子在被侯镇松开之后,也并没有往屋里跑去,而是跟着他,一起去了屋外。

大树下,侯镇靠着树干,顶着脑袋,失声痛哭起来。

整个院子瞬间陷入了死寂,除了他的哭声,再无别的声响。

他撕心裂肺地吼叫着,发泄着,像是比一个快要死的人还要更加难受一样。

赵回声帮他拦住了两个想要上前去的弟弟妹妹,支使了侯灏去找棺材铺掌柜的,叫他准备些冥器送过来,又叫了芳怡去他家,叫他去把厨子找过来做饭。

他自己则留下来,看着第一次如此失态的侯镇,有些不知所措。

这些年即便是在黔州,即便是生活困苦,即便几乎快要一无所有,侯镇还是时时刻刻铭记着,铭记着自己的风度,铭记着自己的来处。他不曾像现在这样失落过,也不曾像现在这样嘶吼过。但赵回声也没有上前去阻拦他,也没有开口劝慰,只是站定在他面前,静静地带着看着他。

院门外开始吵吵嚷嚷地响起了七嘴八舌都议论声,侯镇也赶紧擦了擦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直奔屋外而去。

他本以为,那都是些看笑话或者是看热闹的人群,可没想到,竟然一大堆挤在自己家门口的大娘,手里还拿着各式各样的竹筐蓝子,里头还放了好些菜蔬。

侯镇本来是气急了才出的门,却没曾想出门之后,见到的竟然是这样一番景象。

赵回声也紧跟着跑了出来,看着侯镇有些错愕的样子,才想起来,他还没在黔州参加过葬礼呢,赶紧将他拽到一旁去,解释了起来。

“这是黔州习俗,周围邻居,要是有人离世,就得带着菜蔬上门,送东西,他们是来做这个的,不必害怕。”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仵作啊,经常见到这些的。”

侯镇显得更惊奇了,你不是经常跟我干一样的事吗,为什么你知道那些我不知道的事呢?

“别磨叽了,赶紧请人进去啊,把东西接过来!”

赵回声站在他身边,不断地提醒着他该注意的东西。

而侯镇,则像是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一样,被牵着做完了这些琐事。

棺材铺掌柜来了,置办好了灵堂,府衙的一些差役大哥们也来了,前来吊唁,温括也跟着来了,他来看他。

但那个时候的侯镇,丧着个脑袋垂着个肩,根本没有瞧见他,只有赵回声,跟在他身后,一边指导,一边帮着他接待客人,迎来送往。

丧礼的气氛不算太凝重,只不过大部分人都以为,里面躺着的那位,是侯镇的亲娘。看他哭得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了,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亲娘俩儿的。

但不论如何,侯镇也都算是风风光光地给她办好了这最后一次的,要是放在长安城里,小娘肯定是不会有这样的葬礼规格的。

期间,两个小孩子也不哭闹,要不就是跟在侯镇身后,要不就是跟着赵回声,总是就是寸步不离他俩,以至于温括一个人在门口那边站了好久好久,那么多人都瞧见他了,就他们一家人愣是没注意到他。

丧礼本应该是七天,但怕到时候撞上了南诏王入城的车队,侯镇还是觉得,三天就办完,别拖着了,免得夜长梦多。

侯家也没什么亲属在这里,除了一些平时跟侯镇关系走得近些的衙役和商户们,出殡那天其实也没什么人来。倒是赵回声,把他们家的下人和在黔州商铺的伙计全给叫来了,说是要给侯镇撑撑场面,不能叫人看扁了。

其实本来他想的是火葬的,但看侯灏那一脸的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侯镇最后还是选择了让她入土为安。这样也好,免得他俩以后埋怨自己,说自己没按规矩给他娘亲办葬礼。

三人之间那种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关系,就是这样耐人寻味的。

侯镇也一直认为,侯灏寡言,就是不想跟自己太亲近了,将来不好离家自立。他也从来不管,不论将来他俩要去做什么,自己至少都会为他们备好路上的保命之财的。

我虽无能,但仍有良心。

侯镇时时拿着这句话来警醒自己,在那个自己几次想抛家弃子,去往西疆寻找大哥的时候,他总是这样来劝慰自己。

葬礼结束,他这才终于注意到了角落里的温括,几天来,他不停想着大哥的话,还有以前跟温括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侯镇总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他把自己当成了大哥的替身,自己,从头至尾都只是一个替代品而已!

但转眼瞧见他的时候,侯镇还是难免地心头一紧,那股子酥麻感,又瞬间袭满了他全身。他甚至挪不开脚步,不敢向他走去,只是远远地望着他,砸吧着嘴。

温括知道他犹豫了但却不知道他的心思,还以为他只是伤心,便想着过去安慰安慰他,却没想到,侯镇转脸便走,连个招呼都没有留给他。

那股子决绝,让他失落,更让他害怕。

难道是因为三娘的死,让他看开了?可他又能看开什么呢?命运?还是前途?但他为什么不搭理自己呢?我做错什么了?

带着一切怀疑,他找到了还在坟头边上忙活的赵回声,他倒是不辞辛苦,侯镇都走了,他还蹲在这里忙个不停。

“大为?”

“嗯?谁呀?”

转了几圈,赵回声竟然都没有看到温括。

“我在这!”

“哟,司马啊!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我一直都在啊。”

“是嘛,我还没注意到你呢。”

嘴上跟他搭着话,手上的活儿他也一点没停,赵回声还在不停地跟他抱怨呢,说侯镇不懂规矩,又不负责,东西还没弄完,他竟然就跑了。

可等他扭过头去一看,温括竟然也不见了踪影。

“什么人呐!这俩货,真是气死我了!”

要不是在人家坟前,赵回声非得再破口大骂两句不可。

而温括呢,以为侯镇是生气自己这两天没现身,所以赶紧去追他去了。

温括知道他的性子,别扭,但他就是不说,就是要你自己去猜,要是一个猜不对,他还要生气,最后自己还得去哄。

看着挺高高大大的一个大男人,心里呀,还是住着一个小小孩儿,需要人关注,更要人爱的。

这些年他想他大哥,其实就是在想一个疼自己的人,护着自己的人,赶紧回来罢了。他想卸下伪装,光明正大地做一个孩子,可现实却让他不得不一点点将自己越裹越紧,收起自己那点未泯的童心。

“纪绅?”

追回到他家去了,温括也试探着往里屋看去,想找到躲起来的侯镇。

这个院子不大,要是他真回了家,肯定就在其中的某一个房间里面,可他就是不应自己。

“阿镇?你出来,我错了,我其实一直都在的,只是看你忙,没有去找你而已。别生气好不好,你出来让我看着你好不好?”

可问了一圈下来,还是没有半点声响,直到那边的灶房,传来了一阵丁玲桄榔的响动,这才将温括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纪绅!你怎么在这睡着了呀!”

半靠着灶台,侯镇就这样抱着半坛子酒睡着了,嘴里不知道还在嘟囔着什么。

温括凑近了想要去听,他想知道侯镇有什么想说的,没想到刚一靠近,他就直接伸长了脖子,一口咬住了温括的脸颊,使劲吸吮了起来。

“轻点!我疼!”

侯镇却像听不懂人话一样,越咬越用力,到最后,差点给温括的半张脸都给咬了下来,他才肯松了嘴。

“你劲儿真大!真疼死我了!”

这时候他道清醒了,听懂了温括的话,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指着温括的鼻子说道:“先到先得,我先找到你的,你就是我的了!”

“什么?什么先到先得啊?你喝醉了,我扶你回屋。”

虽然是说的胡话,但他却一脸的沉溺,看着还挺兴奋的样子,一点没有新丧的那股丧气劲儿。

“来来来,别喝了,酒坛子给我好吗?你睡会儿,待会醒了叫你吃饭哈。”

带他回屋,将人安顿好了,温括正在给他盖被子,没想到他又开始闹了。

“不许走,你是不是去找他了?啊?是不是还想着他呢?他是我哥,我不能跟他抢你,可是我好喜欢你呀!”

“说什么胡话呢,才回家就喝了这么多了吗?”

刚要再次给他按回去,温括却猛然间想到了他大哥的事,一下子端起他的脸来,凑到了自己眼跟前。

“真是可怜呐,大哥没了,三娘没了,哎!你辛苦了,好好睡一觉吧,醒来之后还有日子要过呢。他们都没怎么陪着过你,别想他们了,好吗?”

“不想!我不想!”

“不想就好,不想就睡觉吧,乖乖的啊。”

“我怎么可能不想呢。”

正给他压着被子呢,他就来了这么一句,可给温括心疼坏了,凑上前去就笼住了他,将他的脑袋缓进了怀里。

“我陪着你,你好好睡一觉吧,你还有我呢。”

他倒是不闹了,但嘴里的胡话还是一直没停。温括也几次凑近想去听听,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但到了最后,他几乎都是什么都没听见的,因为他那点注意力,全放在侯镇敞开的胸口是去了,哪里还想得起来听他说的什么。

“小孩子长大了,原来是这个样子的,真好啊,要是我···”

温括猛地摇摇头,看着怀里沉沉睡去的侯镇,赶紧就抽身逃离了这里。

自己可真是龌龊啊,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想着这种事呢,要是让他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看不起自己呢。

“你们俩倒是跑得快啊,一溜烟的功夫,人就不见踪影了,我一个人在后头忙活,你们连帮都不帮一把!”

累到最后,赵回声还得自己扛着锄头回家。

“哎哟哟,快快快,我帮你拿着,累坏了吧?”

“这还差不多,他呢,上哪儿喝去了?”

环顾了一圈,竟然没找到侯镇的人影,本来还以为他会站在院子里亲自迎接自己,拉着自己谢个不停呢,现在倒好,连个人影子都找不见了。

“他睡着了,天天哭了好一阵呢。”

温括怕他生气,故意将侯镇的情况夸大了说。

“是吧?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跟三娘感情这么深呐?”

“由己及人嘛,估计是想到了自己的娘亲吧,别闹他了,让他睡吧。对了,孩子呢,没跟着回来。”

“我,我让人把他们接到我家去住两天,孩子小,不懂事,自己在家待着难免胡思乱想的。还有侯镇那个驴脾气,动不动就发火,再把孩子给吓着,还是躲远些吧。”

“哎呀!还是咱们大为深思熟虑,顾虑周全呐,放眼这么多人,就你虑事最为周全了!”

知道他心里嘚瑟,温括的马匹也就毫不收敛地迎了上去。

“那是!小爷我可是既出钱,又出力的,毕竟我是大房嘛,应该的!”

温括尴尬地看着他笑了笑,便按住了他,要给他捏肩捶腰,好好犒劳犒劳他。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司马!”

“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呀!”

说完这话,温括自己都有些懵了,自己不会真的打心眼里接受了赵回声那个什么大房二房的说法了吧?那···那以后岂不是侯镇要被掰成两半了?

“哎哟!你这手劲儿也太大了吧!”

“你没事吧?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练武,手劲儿就大。”

“哎,说起练武,你再教教我那凌波微步的轻功吧,我也想学着回家弄给我爹娘看呢。”

温括不好直接决绝他,更何况现在他心里还心虚得很,没办法,只能先应下了赵回声这门生意。

“你要是教的会我,我把大房的位置让给你,如何?”

温括本来是想歇口气缓缓的,没想到他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来,吓得他当场就喷了好大一口水出去,直扑赵回声的面庞。

“怎么,不要啊?”

“要——不要的,这好像不是咱俩说了算的吧?”

“害,他呀,就那样,咱俩商量就成了吗,我又不介意这个的。”

温括被刚刚在屋里那一出整的,本来就心虚,赵回声现在还说这种话,实在是让他没办法接啊。

“那个···夫人新丧,咱们要不——换个话题聊?”

温括眼神暗示着那边的主屋,赵回声回醒过来之后,也连忙冲着那边拜了拜,连声致歉,赶紧告饶。

“她不会真的听见吧?”

“怎么,你还怕啊?你不是号称怕人不怕鬼的吗?现在怎么虚了?”

“谁虚了!我那是···尊重死者!毕竟是认识的长辈,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好了,不说这个了,纪绅在屋里要是听见了,那才是真的要伤心了。”

“也对,眼下他自己都要变成个死人了,哪里还有闲工夫关心别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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