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公子?”
温括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他身后来,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关切地问道。
侯镇转身看到这一幕,顿时傻眼,那分明就是他嘛,就是他呀!
那双眼睛,就是自己第一次在温府门口见到他时,他对着自己笑的样子。
那天也是这样的阳光明媚,可那个站在门口等着自己的大哥哥,看着却比太阳还要耀眼些。
他冲着自己笑,过来拉自己的手,让小小的自己团在他的怀里,他还给自己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他还是那样干净,那样明媚,那样让人魂牵梦萦···
侯镇看着愈发靠近的那张脸,顿时呆在原地,死死拽住了缰绳,脑袋里也被瞬间放空了,只剩下眼里还瞧得见的他。
“侯公子?”
还是那个声音,那样爽朗利落,他还是在叫自己。
“啊?”
侯镇方寸大乱,不住地低头寻找,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找些什么。
“我是想问问你,咱们还有多久到啊?我听说,黔州出了鬼火案,断案了吗?抓到装神弄鬼的人了吗?”
“你也不相信有鬼?”
“我不信,我只信信得过的人。”
他只信信得过的人?
这话侯镇原先就从他嘴里听过,他跟自己说过的!
那是他抱着自己,在看过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之后,告诉他的道理。
那就是,人,永远比鬼神更可靠,但也比鬼神更可怕!所以,只能相信自己信任的人!
是他,真的是他!
侯镇欣喜地回过身去,有些掩抑不住内心的喜悦了,是他就好,他来了就好。
“侯公子?”
“啊?哦,快了,快到了,鬼火案···我们还在查,马上就要有眉目了。”
“那就好,以后在黔州,还请侯公子多多照顾了。”
“言重了,我会的。”
侯镇心里冒出了一股莫名的欣喜,他激动极了,可是却不能表露出来,只是不停地控制着颤抖的双手,驾马继续往前走。
他来了黔州了,他人生地不熟,他需要我!
带着这样的念想,侯镇一扫之前因三娘生病而花光家里所有钱财的阴霾,这困顿无趣的日子里,他也终于有了些别的念想了。
黔州山势陡峭,山路也不好走,很多时候看着近在眼前的路,却要赶上大半天才能到。
侯镇自己是没有这么矫情的,但一路上,他总是借口车上还有伤员,不能长途劳累,所以时不时地就叫停他俩,要停下来歇息。
“你叫我一起赶路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赵回声一看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顿时就来了气。
“人家是司马!”
侯镇则拿着他说过的话,来塞住他的嘴,弄得赵回声是既气又急,就是找不出半点道理来反驳他。
“我无事,只是外伤,这次多亏了两位,及时赶来救了我。我已经耽搁各位办案的时间了,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免得刺史大人久等了。”
“听见了吧,司马大人发话了!”
赵回声被气得头也不回,径直冲到前头去,侯镇本想为他开解一番,却没曾想,那边的温括正等着自己呢。
“侯公子,可以搭把手吗?”
他伸出手来,递到侯镇面前,想叫他扶自己上马车。
侯镇当然愿意了,快步就挪动到了他的身后,站在后面时,他还忍不住地吞了吞口水,镇静了好一阵,这才稳定住心绪。
“来,我帮你。”
侯镇本来想的是,扶他一把就算了,可不知怎么的,手脚跟不听使唤了似的,手非得搭在人家腰上,大腿还支到了车驾边上给他当梯子。就这样,侯镇用了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将他送上了马车。
虽然他不敢去看此时此刻温括的脸色如何,反正他自己是有些不敢抬头的,简直是丢死人了!他不会以为自己是个色鬼吧?其实我根本没那意思的,我就是···
就是有些情不自禁罢了,你不会怪我吧?
安慰了自己两句,侯镇便大声叫喊着,架着马车带着他,再往州府赶去。
躲进车驾里,温括其实也早就已经红透了脸,他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会那么问,为什么会突然想叫他一声,可他就是想让他过来,到自己身边来。
那个自己在他小时候便已经埋下的种子,现在好像···在再次见过他,看到他长大成人之后,似乎开始发芽了···
温括虽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可他还是自认自己是个有原则的人的。但回想起自己那时的玩伴,那个香香软软的侯家公子的时候,他总会格外的高兴,还总会浮想联翩···
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地要扇自己耳光,但手悬在半空,车前那个人影,被忽明忽暗的日光映照在帘子上时,他看见的,明明就是一个高大的男人的身影,他不是孩子了,他真的长大了。
或许,他对自己也有意呢?毕竟那时候···他们可是喝过交杯酒的。
但他为什么要回避自己呢?难道是他觉得自己来这儿的目的不纯,他厌恶自己了?
温括知道,自己来,是为了整个温家的未来希望,整个温家的名声,皆系在自己手中了。
可这矛盾吗?不矛盾吧?难道自己就不是温家人了,自己就不该有些别的念想留在心里了?
他长大了,而且长得很好,那个在长安校场,在太宗皇帝寿宴上舞剑的少年,成人了。
温括感受到了一股来自心底里的暖流,正在浸润着自己心里的那片枯芜,他想要···想要声名,更想要他!
那一刻,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就算是他不愿意接纳自己,自己也一定会做到,让他重新信任自己的。自己会凭着真才实干,凭着自己破获的一桩桩案子,正大光明地重回长安,彻彻底底地重获他的信任!
“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各怀心事,一路上愣着神,不知不觉间,便已经到了州府衙门门口。
前头的赵回声叫喊了两句,里面的人也跟着出来了,车里的人也下来了。
侯镇再次伸手去扶他,他也很是自然地将手伸了出去,两人就这样,在默契的达成下,又伸手来到了同一个地方。
“哟,温司马,你来了!”
安戟在这时候出现,打断了两人,他们也各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灵巧地下了车。
“见过安刺史,下官新任黔州司马温括,来迟了,还望您勿怪。”
“哎哟哟,司马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盼你呀,那是如久旱盼甘霖一样啊!现在你来了,黔州这摊子也就不用只放在我一个人身上了。”
说着,安戟就要拽着人往里走,这时候温括却回过头去,看向了为他驾车的侯镇。
“多谢侯公子。”
他很客气,侯镇就更客气了,甚至还给他行了个礼,弄得温括心里别提有多不是滋味了。
“老侯啊,三娘找你呢,快回家去,我已经叫七七去送药了,他也还有事跟你说。”
“好,我先走一步,你们···慢聊。”
一步三回头,侯镇有些舍不得就这样离开,但三娘出事,他还是不得不赶回去看一眼的。
“刺史大人,那位侯公子,他是···”
“哦他呀,他是长安来的。”
安戟没有直说,想必在他心里,也是视侯镇为心腹,视他这个新来的为不值得信任之人的吧。
“他娶亲了吗?”
安戟刚想敬他一杯酒,没想到温括就如此语出惊人,差点没给他那酒杯子都吓得摔掉了。
“啊?”
“哦,我只是好奇,像侯公子这样的才俊,应该有不少姑娘都中意他吧?”
“是,是不少,黔州很多大户,很多官员,都想把女儿嫁给他呢。”
“那就是说,他还未娶亲了?”
“那是自然了嘛,但他毕竟是罪臣之后,多少也是···哎,不说了,来来来,老弟你连日奔波,现在到了黔州了,就先好好歇着,今天咱们就不醉不归!”
安戟对于他的这个办案能手侯镇,看来还是保护得挺好的,别人连问问,他都不愿意多说两句。
温括心里也开始打起了自己的算盘,既然你还未娶亲,那就别怪我···没忘旧情了。
被他灌了好多酒,温括也适时地假装喝醉了,他不想再与他纠缠下去,他要去找找侯镇,看看他在何处。
见他被人带回衙门后面的厢房歇息,温岐也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向他禀报道:“公···大哥,他去了医馆,去看了一个妇人,瞧着,像是侯将军以前的小妾。”
“是叫三娘的那个吗?”
“好像是。”
“侯家主母在当年就已经悬梁自尽了,所以现在除了他那两个弟弟妹妹,他也只有这个三娘在身边了。对了,郎中怎么说,病得如何?”
“看起来挺严重的,拿了好些药,最后侯公子没钱了,还是一个小厮来帮他挡的账呢。”
“小厮?是衙门里的吗?”
温岐回忆了一下,想了想今日在衙门口遇见的这些人,摇了摇头:“不是,看着吧···挺富贵的。”
“富贵?黔州这样的地界,还能有富贵之人?”
猛的一下,他想到了一个人!
成南王!
承乾太子的长子,现在就在黔州,看来是他了。
陛下以仁德之心得先帝赏识,在乱局之后,被册封为太子,所以陛下他在乎名声,更要保护好那几个嫡长兄的孩子。而这个远在黔州的李侗,就是他最为在乎的了。
难怪呀,富贵之人,就是他没错了。
那时候侯镇被迫离开温家,就是去的东宫伴读,他跟这个成南王,应该也是在那个时候有的旧情了。
“王府那边,送礼过去了吗?”
“已经送去了,我跟管家说了,是新来的司马,送来的礼物。”
“收了?”
“收了,他还问呢,是温大仁温先生之子,温彦博先生之孙吗。”
“知道了就好,这样咱们在黔州,也好行事了。”
可刚说完这话,温括心里就隐隐作乱起来,那个李侗会不会也···
应该不会,在长安的时候,他的名声都已经传遍了,那是个不折不扣的放荡王爷,怎么可能会喜欢阿瑭呢,不会的不会的!
不过既然他不喜欢的话,那自己也就可以再看看了,免得阿瑭以为自己就是冲着跟他重逢而来的,误会自己是个色鬼可怎么好。
“大哥,你笑什么?”
温岐有些看不懂了,不就是送礼加看病嘛,他在笑什么呢?
“你不懂,他乡遇故人,还是知心···算了,阿岐,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的。”
“那我长大了,你会赶我出去吗?”
“怎么会,你永远都是温家的一份子,我护着你!”
“多谢大哥,我一定会···”
温括知道他又要作出承诺了,连忙打断道:“你该为你自己活着,咱们谁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天,你呀,太较真了,心眼太实了,会吃亏的。”
“为了大哥,我愿意!”
“刚说的话你就忘了?”
温岐猛地摇了摇头,走近到了他身边,这是温家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拿正眼瞧过自己的人了,自己绝不能辜负了他!
“大哥,你是不是喜欢他?”
“嗯?谁呀?”
温括还当他是个孩子,所以不太愿意跟他说这些事,每次他自己提起时,他也总是借口就搪塞过去了,但今天,他问得很认真。
“就是那个给你赶车的人。”
“你好奇他吗?”
“不好奇,我只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哥你会喜欢他。”
“我···其实不喜欢他,我只是很多年没见过他了。”温括一边讲着往事,一边叫他坐到自己身边来,“那时候他还小,比你现在年纪都小呢。他父亲征战在外,所以就把他放在了咱们家,我教他温书习字,帮他研习兵法,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很多很多。”
“那你很了解他咯?”
“那时候他才十来岁,后来他有事离开了,再往后不久,他们家就出了事,他们举家搬到了黔州来,再也没回过长安。”
“大哥,你是不是挺想他的。”
温岐这样一问,温括就忍不住地笑了,想,倒是有点想的,不过不是现在这种想,那是一种单纯的对故人的思念而已,但现在,他竟然会觉得···
“哥,你怎么了?”
温括想到了不愿意面对的画面,开始猛地摇头,给温岐吓了一跳。
“没什么,就是有些心慌。他也还是个孩子,我对他,最多算是···期待吧,就像对你一样,想看着你们长大,如今瞧见他,有些激动而已,不是什么别的感情。”
“没事,大哥要是喜欢他,我去把他绑回来!”
“哈哈哈哈哈,你打得过他吗?”
温岐又开始摇头,一摇头脸上的小肉肉也开始跟着甩。
“好了好了,快睡吧,明天去办正事了。”
两人同住一屋,他在这头,温岐在另一头,以前是因为害怕,温攘他们老是欺负他,所以温括就把他带在了自己身边,现在他倒是赖着不走了。
黔州果然雾气重,他们刚来的头一天,便见识到了。
层层叠叠的雾气漫出来,挤在街市上,房檐上,到处都是,还赶都赶不走,只能忍着,憋着。
“司马这么早啊?”
安戟估计是在等他呢,所以他一开门出来,就遇见了他。
“见过刺史大人,您也这么早。”
“刚来不习惯吧?我前两年刚来的时候也跟你一样,过两天就好了。”
温岐还以为,他说的是过两天雾就散了呢,顿时就手舞足蹈起来。
“哈哈哈哈哈,你想多了,是你适应环境,不是环境为你而变。”
温岐顿时没了生气,瘫在墙角,不想动弹。
“我带你们出去转转吧,黔州不比长安,什么都有,什么都新,这里呀,瘴气重,人员呢,也杂乱,不好管理。这不,前两天的鬼火还没弄清楚呢,老百姓也是瞎传,弄得人心惶惶的。”
“这件案子,是侯镇调查的吗?”
安戟还以为他是想兴师问罪呢,赶紧就为他开脱道:“司马别误会啊,他只是我请来的,不是衙门里的人。这个案子呢,他是参与了,不过中途不是去接你去了嘛,所以耽搁了两天,刚一回来呀,就立马又去查去了。”
“他去哪儿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温括竟然不是要问责,而是在追问侯镇在何处。
“他···应该是去陀山县那边了,七七跟他说,那个饼铺子掌柜是陀山县人,王府的那个下人,也到过那里,他觉得有蹊跷,所以连夜赶过去了。”
“王府也出现鬼火了?”
“是啊,王爷也知道这件事了,要是再让陛下也知晓此事而咱们还未破案,到时候恐怕···”
说着,安戟就开始想着如何算计着让他接手这件案子了。
“刺史放心,我既然来了,就一定会尽快断案的,不会让您为难的。”
“那就好那就好啊,那我就等着老弟你的消息了?”
“是,刺史放心交给我就是。”
送走了心满意足的安戟,温括便想驾马去追路上的侯镇,被温岐给拦了下来:“大哥,你伤还没好,歇两天吧。”
“歇两天?没听人家刚刚怎么说呢,叫我赶紧查清案子!再说了,已经有人为我们蹚水了,我再不去,就会落人话柄的。”
“咱们还没找他们算官道被劫的账呢,他们倒好,现在就逼着你去查案!”
温岐有些气愤,直踹眼前的石柱子。
“那件事不是冲着我来的,所以···以后别提了,提了也不会有什么水花溅起来的,反而会让咱们在这里陷入被动。”
“你怎么知道的?”
温括笑了笑,摸着他的脑袋,叫他别管这些,也别再问,他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温岐也不好再开口,只能跟着他一起去了那个叫什么陀山县的地方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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