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沉香木。”
不知道侯镇在说些什么,反正他就自己自言自语起来了。
“什么什么?”
本来就觉得侯镇是在诓他,现在李侗也跟着更懵了。
“南诏深山密林里的一种特殊树种,前汉时期,蜀地黔州一带,也是有这种树存在的,只不过后来砍伐太多,就绝迹了。不过南诏还有,只是除了王室之中最为尊贵的人,和南诏祭司之外,也没什么别的人可以用得上这黑水沉香木了。刚刚王爷说,那棺材——应该黑水沉香木棺材,一般的东西,应该是不太能放置在祭坛之上的。”
“这东西邪性吗?”
“天然防水,防蛀,耐火耐泡,还有一股独特的异香,据说是能保证尸身不腐。洛阳北邙山一带,历来都有专门的盗墓世家,开挖前汉时期的大墓,为的,就是找到这种黑水沉香木的棺椁。”
“你等等,我去把那个图拿来。”
听着这么邪性,李侗还真有些感兴趣了。
“这是尉迟急北画的?”
看着那细腻的画工,侯镇还有些不太相信呢。
“你忘了,他可是从小跟着阎立本阎立德两兄弟学丹青之术的,画得怎么可能不好!”
“我都给忘了,看着他五大三粗的样子,没想到心思还真是挺细腻的。你瞧瞧,这画,肯定是他自己亲眼瞧见的,才能画成这样。这棺木上的花纹,还挺细致的,就连这两头,南诏特有的棺木翘脚都画出来了。”
“这上面的花纹,看着可真奇怪呀,是什么?”
“螣蛇,传说南诏人供养这种蛇,并且在它的体内日常灌毒进去,使其变得可以操控。咱们中原不是雕龙画凤,就是一些祥瑞的图案,所以这东西肯定不是从中原转卖过去的,就是他们南诏人自己,采木取制的。”
“上次被我差点射中那个祭司,身边围着的,就是这样一群扭来扭去蛇吧?真是恶心死了,你不说,我都没看出来。”
把东西丢到侯镇手里,李侗赶紧就抱了抱宝宝自己,以缓解浑身的恶心。
“不过我去的时候,我怎么没瞧见有这么几口棺材呀?看这样子,像是在朝拜吧?这些人在拜什么?”
“里头的人咯!”
李侗躲得老远,但还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人?难道是班妖?”
“这就是那个老南诏王的名字,他确实是挺妖的,老了老了,还整上金蝉脱壳这种把戏了。”
“王爷,这应该就是他们送东西容器了。”
李侗忍着恶心,又靠拢过来,看着侯镇手上拿着的画,还有画卷中间最显眼的棺材,有些疑惑道:“容器?容什么?鬼?这个班妖——到底要做什么?”
“不是他,是别人,是双头鬼,两面刀,无间道。”
“你知道是谁?”
“拨曲娅的弟弟,阿枝山,他为南诏王办事,他应该知道,班妖没有死,只是去了别的地方。至于为什么棺材不见了——我猜,它应该在地下暗河里,被人用来装东西了。”
“装什么?”
“金子!金矿!原来那天,我们看见的是——”
“是什么呀?你别光叫唤呐,你得跟我说呀!”
李侗也跟着着急死了,侯镇那张破嘴,就知道故弄玄虚,吊着人的胃口。
“从安河到黔陀山县,除了官道,其实还有另外一条别的路可以走,那就是暗河!他们在陀山采挖金矿,然后用这口大棺材,把金子再运出去,而出口——就在古罗寺的地下!”
“古罗寺的地下,不是新塌陷出来的的吗?他们怎么拿出棺材里装着的金子?”
“那条暗河,是顺流而下的,对吧?可咱们还没踏足过他的上游呢,既然它能流到古罗寺的山脚下去,那就说明,它肯定不是断流。”
“你的意思是——褚世安,不是要带着人去采挖古罗寺下面的金矿,而是要在那里等着,接手金子?这小子什么时候认识的那个···那个什么来着,谁的弟弟?”
“阿枝山,他应该是想带着自己的姐姐离开,所以才帮他们赚钱的,可没想到,拨曲娅真的死了。”
“啊?”
李侗不知道这个中缘由,但他看得出来,侯镇是有些吃惊的。
“你怎么不说话了?”
顶了他两下,侯镇这才有了反应。
“哦,那什么,王爷,您还是先派人去看看吧,吴璜——应该是差不多了。”
“先别管他了,咱还是先聊聊那金矿的事儿吧,这事儿比较招人喜欢呐!你说,褚世安是在谋算着接金子的事儿,他怎么会知道南诏内部的事情呢?会不会是你说的那个阿枝山,他背叛了南诏?你刚刚不是还说了吗,他姐姐死了,他去心里肯定是有怨气的。”
“王爷!”侯镇突然惊叫着打断了他,“这就是那个局呀!困死褚世安的局!”
“你是说——是有人故意透露给他的消息?会是谁?南诏人竟然也配合了?这可是——损人利己的买卖呀?”
“如果南诏局势尚在班家的掌控之下的话,那这就是在自寻死路!可要不是呢?即便是班离偷偷摸摸做掉了祭司,但段家实力尚在,再选一个自己的祭司就行了呀。但现在,情况反转了,班家得到了大唐的支持。同样的,作为交换,南诏就需要给陛下,提供金银的支持,以帮助他在朝中笼络人心,对抗长孙大人。”
“是吗?”李侗一边疑惑,一边开始暗地里思索起来,“那他们是怎么取得的联系?”
“联系?取金子,做局,诱敌上钩···——是古罗寺!国师那次来——”
侯镇说道这里,就发觉了不对劲,赶紧闭嘴。
“国师?这跟国师还有关系?我记得好像是古罗寺的住持给长安的祠部上书,长安才派的国师前来吧?”
李侗已经猜到这份儿上了,侯镇也知道,他肯定是心里有数了,但话至此处,他便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因为他看出了侯镇的紧张和慌乱。
“老人家了,活够了,也看够了,很多事啊,确实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我去找安戟,让他安排人在城里发些告示,叫大家最近不要去古罗寺了。嘶——古罗寺不是本来就没人的吗?”
临走前,李侗还给他来了这么一句,侯镇知道,这是他在警告自己,自己在他面前,没有秘密可言!
终于,他也松了口气,赶回家的路上,他还不时不时地看向两旁的房檐屋舍,期待着能在上面看到大哥的身影。可惜他自己心里也清楚,频繁露面,只会增加他暴露的风险,如今事已将成,他是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冒险出现的。
瞬间,侯镇就没了力气,搭着两条胳膊,拖着身子就回了家。其实他心里也清楚,在黔州,自己尚能分析分析局势,掌握一些提前讯息的时候,自己也还只是虎口脱险的状态,要是回了长安,那必定是万分艰险的。
他也想就这样不走了,可回头的路也依然是一片漆黑,望不到头,自己不往前走,还能怎么办呢?
刚回过身,挪了挪定住的脚,侯镇就猛然发觉,身后突然闪起了一阵亮光来,正往自己这边而来。
“纪绅!”
“是你啊!”
原来从前的日子,也还是有让自己欢喜的东西的。哦不!是人!
“刚刚在王府侧门等你,没想到等得睡着了,结果醒来一看,人家小厮都回去了,我猜你也应该回家去了,所以就追了上来。”
“你等我啊?等了很久吧?”
侯镇既心疼,又欣喜,心里那点小心思,是怎么藏也藏不住了。
“也不是,就是觉得——你应该会希望我在等你出来吧。”
“希望。”
侯镇跟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不自觉地变柔和了好多。
“怎么样?王爷没有为难你吧?”
“为什么这么问?”
“刚刚安七七来传消息,说是——吴王在江都举兵不成,自尽了。”
侯镇瞬间落寞下去,也不自觉地跟着叹起了气来。
“是不是王爷拿你撒气了?”
侯镇尽力拧出了一个笑容来,摇摇头表示道。
“那就是他——请你帮他出主意?”
“你觉得我能帮他出主意吗?”
“当然能了!”温括一脸骄傲地说道,“你是谁呀,你可是大名鼎鼎的黔州第一神探!对吧?”
“我成神探了?”
侯镇借着问他的劲儿,慢慢向他靠拢过去,转眼一看,街上早已经没了人影,此时正是好时候!
“哎——呀!”
温括本来也准备好了的,可没曾想,街的那头突然传来一阵惊咋的叫唤声。
“哟,两位!吃着呢!”
“狗东西,你又欠打了!”
“哎!打不着!嘿嘿!”
因为生气,再加上心里本来就心虚,侯镇甩出去的木棍根本就不够力道,连他俩之间一半的距离都还没到。
“大为,你还没回去啊?”
温括看着就比他淡定多了,不就是让人发现了嘛,他侯镇天不怕地不怕的,还怕上这个了?
“回去干什么呀,家里哪有这样的好戏看呐?是吧?嘶——你说为什么,每次我都一抓一个准儿呢?侯纪绅,你小子是不是该节制些了?”
“关你何事?回家睡你的觉去!”
“哎!”赵回声一把推开他拦着自己的手,得意洋洋地仰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潇洒些什么,“我可是有消息的哦,听——还是不听,取决于你们。”
“不听!我们走!”
侯镇以为温括会更希望跟自己待在一起,可没想到,他竟然毅然决然地走到了赵回声身边去。
“纪绅,咱们听听嘛,大为大晚上的跑过来,肯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看看人家!你也没事多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那个倒霉样儿吧。”
要不是看温括站在他身边的,侯镇是真的很想直接一掌呼过去,把他的嘴给打到闭上!
“大为,你辛苦了,是不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我们说啊?”
赵回声鼓弄玄虚起来,还拿眼睛瞟了一下侯镇。
“纪绅,过来呀!”
温括一把将他拉过来,赵回声这才满意地开口道:“班离,也就是现在古罗寺的那个小僧,她刚刚下山了,去山脚下接了一个人上去,你们猜——是谁?”
“谁呀?”
“阿枝山!”
“拨曲娅的弟弟?他上山干什么?”
他俩说到这个了,侯镇就不得不将自己所探知的信息,跟他们好好分享分享了。不等两人作出反应,侯镇便拽上他俩,回了自己家去。
“哟!这是怎么回事啊?还要我现场观摩啊?”
嘴上说着不乐意,但赵回声的嘴角自从侯镇拉上他的那一刻起,就没放下来过。
“把你扒干净了,我们观摩!”
“你们也太不是人了吧?这种事也干呐?司马,你说句话呀!”
瞬间,赵回声的表情就从刚刚的窃喜,变成了现在的恐惧,不得不说,自从上次那个女人对自己那样以后,自己还真是尚未走出阴影呢。
“不行不行!”
侯镇把他一把甩进屋,赵回声就开始鬼哭狼嚎起来,门还没关上,他就想趁侯镇转身的时候赶紧溜走。
“哎!做什么?不是要——观摩观摩吗?”
侯镇就知道他要跑,所以直接一个伸脚,就吓退了他。
不要了不要脸,我身上不干净,臭得很!”
“没事,我们帮你洗香香啊——”
说着,还假装伸出魔爪去,吓得他满院子到处乱窜。
“好了呀,小孩子都睡了,你也是,吓唬他做什么!”
还得是靠温括主持公道啊,想指望侯镇那个死玩意良心大发,做梦吧!
“谁让他老是捉弄我的?你——过来!给爷捏捏脚!”
“我给司马捏,不给你!气死你!”
赵回声知道怎么掐住侯镇的七寸,所以一般只要他把温括搬出来,他就肯定能消停了。
“大为,你刚刚自己出城去了吗?”
“没有!听城门口的守卫说的,刚刚王府的人出去,把守在古罗寺底下的人都给撤走了。”
“那你是怎么看见阿枝山的?”
“啧!这不是有人在城外送货,见天色已晚,本来是打算去古罗寺投宿的。转眼一看,这么多人回城,他就想着蒙混过关嘛,临出发前,他看见阿枝山了。”
温括边听还在边思考呢,赵回声也还在洋洋得意,这时候侯镇便一语道破了玄机:“是安七七吧?”
“啊?你怎么知道的?”
“认识阿枝山,能知道班离的秘密,还能进出城门口自如,关键是——跟你关系好的,我能想到的,就是安七七了。”
赵回声瞬间就没有了刚刚那股子洋洋得意的感觉了,整个人丧气地缩回了自己怀里,垂着脑袋,两眼放空。
“侯镇,你个精怪!简直不是人!”
“多谢夸奖,我会努力变成人的。”
一脸胜利之后的喜悦,侯镇还不停地拿那小眼神,探视着他,弄得赵回声也是敢怒不敢言的,只是跟他干瞪眼。
“知道了你不早说,就是想看我出丑!”
“我刚刚在万王府已经出了大丑了,人嘛,自己要就是个笑话的话,也就不怕别人看笑话咯。”
侯镇本意是在劝他看开点,没想到赵回声那脑子,却察觉出了些别人想不到的东西来。
“是不是王爷强要你了?你从了?”
他那一脸的惊讶,一脸的鄙夷,还有那慢慢退开的双手,都像是在说——侯镇,你可真脏啊!
“没有!人家不至于非得对我死缠烂打的!想什么呢你!”
侯镇这个时候还是得为自己多说两句话的,毕竟关乎名声,不说不就让人误会了嘛!
赶紧看向温括,见他没什么反应,侯镇这才真的放下心来。
“哎呀,听说王爷也不好过吧?长安那边说是派了内侍官来,来请他进京去参加先帝祭礼。啧!哎,我看啊,更像是鸿门宴!”
赵回声说的在理,确实是鸿门宴,而且还飞去不可,不去的话,很有可能就会被人扣上谋逆是名头,到时候就不是请回长安了,那得换成囚车送达了。
“快到了吧?”
“啊?哦,应该是吧,不过这内侍官又不是加急情报,应该也不至于那么快吧?长安到黔州,千里之遥呢!哎对了——”赵回声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惊呼起来,“你的那个老朋友,尉迟急北,听说他也南下来黔州了!”
“听谁说的?”
“安七七啊,他在刺史身边,他肯定知道!长安送来的文书,应该已经到府衙了,上面应该会写,有哪些人要来吧?上次你们在陀山相别,他回长安去了,也一个多月了吧,不知道他这次回来,王爷看见了他,会不会想打死他。”
赵回声在窃喜,可侯镇却怎样都笑不出来,宫里的人将近,那就意味着,自己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如今看来,南诏是不再适合下手的了,毕竟现在侯镇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陛下授意,南诏与黔州诸多势力有上牵扯的。那他唯一的机会,就只有找到那个褚世安的罪证,帮陛下清除一个心头大患,也为将来,彻底掌控朝局,做铺垫了。
只有这样,自己的功劳才会被人记住,自己也才会有机会,再次进京面圣!
而且看样子,大哥应该就是环伺在褚世安身边的那个蒙面男子,自己要是能跟大哥里应外合,到时候天子殿前,侯家两兄弟的美名,也一定会天下传扬啊!
“纪绅?你怎么不说话了?”
一般这种时候,侯镇不是站出来反驳赵回声,就应该是要提出自己的设想了,可他丝毫未动,在原地愣神发呆,甚至有些两眼放空的状态了。
“我只是在想,陛下他——真的会忍心对自己的舅舅下手吗?”
“有什么不忍心的,”没想到赵回声先回答了他这个问题,“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啊!照现在的情形看,那可就不是伤——而是得死了!那死的,总不能是陛下吧?”
对呀,死的总不能是陛下吧?
赵回声的话,彻底点醒了侯镇,也给他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得坚定自己的想法,哪有走到悬崖边了还往回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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