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人命在天,不在我,我已经尽力了,父亲和母亲在天之灵,会原谅我的。”
说完,他就长叹一口气,转身往家去。
赵回声还在后头高声叫喊着,说他是天底下一顶一的真汉子,不会有人怪他的!
但赵回声同样也清楚,自己是开解不了他的,全家的生存重担都压在他身上,他又怎么可能解脱得了呢?
回到府衙,温括已经迫不及待地等在了仵作验尸房的外头,看着垂头丧气而归的赵回声,他大概也已经猜到了,侯镇真的被自己给惹怒了。
“赵···大为,可以开始了吗?”
最后他还是想套套近乎,毕竟自己刚刚还是太激进了,一点人情脸面都没顾及。
“不敢,司马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赵回声也阴阳怪气地呛了他一回,挤过身子就往里头钻去,一点没有要多跟他说两句的意思。
温括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不该不管他如今的现状,就拿着自己那点官架子,去要求他做这做那。但他又拉不下来脸,真的去向他服软,最终两人也只能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了。
“大哥,咱们就在这等着?不去花楼再看看了?”
“不去了,安戟在那儿,我就算是再不通人情,这种时候去了也是会遭众人唾弃非议的,反而对咱们不利。”
大哥子,刚刚你驳侯公子,是不是想在人前立一个好官的印象啊?”
温括有些惊异,想不到他竟然也会这样问自己?更让他觉得害怕的,是自己在那一瞬间,还真就是这样想的!不过最后估计是自己也被自己的话给骗了吧,他倒是真想查出凶手,还死者一个清白。
现在他也算是稍微理解了一下,这些年侯镇在黔州,究竟是怎样过活的了。自己太过虚伪,也太过理想,这样的东西,在黔州这种离天八千里,万鬼争当人的世道里,是行不通的。
自己从一开始就是在跟他逗乐,刚来黔州这样的地方,就遇到了故人,自己太过兴奋,也太过不顾忌。他该想到的,侯镇这些年,光是活着,就已经很费力了,自己不该再拿着他珍贵的平常时间,去做一些任性而为的事了。
温岐虽然不懂,温括究竟在自责些什么,但他看得出来,温括对这个侯镇,是真的多年以来念念不忘的。
只不过久未相见,大家都还心怀试探之心,不过是不想过早地让自己的真心袒露,再看其付之东流罢了。
他们等在门外,一直等到赵回声出来。
“怎么样,是怎么死的?”
赵回声出来之后,先是缓了一口气,再接着说道:“跟之前预料有点不太一样,她是先被灌下毒药,再别人吊杀的。”
“先下毒,再上吊?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毒药在她体内并不多,所以依我之见,应该是药被她给打翻或者是偷偷倒掉了,所以他们见毒并未发作,所以只好自己动手了。”
“是什么毒,能验出来吗?”
赵回声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验毒,平常这件事都是侯镇去做的。现在他也不敢跟温括直说,甚至不敢提起侯镇的名字,只能叹了口气,就出了衙门。
“你去干什么?”
“我去花楼再看看,看看能不能找到被她倒掉的药水!”
刚一说完,他又立马转身叮嘱温括:“你别来哈!安戟要是这时候看见你又去了,以后我们就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温括只能无奈地收起自己刚要迈出的脚,在原地蹲下,开始思考起来。
黔州,究竟是需要他这样一个刚愎自用、唯名声是重的司马,还是侯镇那样,甘愿自己担责,也要将事情调查清楚的义官呢?
自己跟他比起来,好像真的没什么比得过的。
他开始愈发后悔,他刚刚不该又折返回去,那样赶走了他,还用尽全力地伤了他的心。他只是一个初来乍到,不通人情,急于想要立威还想铲除异己的自私鬼而已,他凭什么跟侯镇说那样的话!
但现在后悔也晚了,他不敢就自己一个人这样去找他,只能等着赵回声回来之后,让他代自己去先打个头阵了。
看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他从安七七嘴里听说的,赵回声直奔侯镇的家去了。
“他去找侯镇了?”
“嗯。”
他捧着个烧饼,边啃边回答道。
“他是找到什么线索了?还是安戟叫他去请侯镇回来?”
“不不不,”安七七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解释道,“他说了,你既然来了,案子就交给你了,侯镇嘛,你要用就用,你不用的话,他就叫侯镇回家去了。”
“这是安戟说的?”
“嗯。”
温括知道,现在自己的处境是有多尴尬了,不管是出于为侯镇复仇,还是想杀杀自己威风的目的,安戟这个老小子都绝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他肯定还要给自己使不少绊子。现在叫赵回声去他家,分明就是冲着添油加醋,继续激怒侯镇去的!自己得赶紧过去解释解释,不能再等了!
“温岐,备马!”
温岐话少,但办事稳妥,知道他着急,所以早早地就备好了马,只等着他发话出发了。
“你也觉得我太冲动了,现在一定会去找侯镇道歉的,对吗?”
“大哥做什么都是对的,我跟你一起。”
“阿岐,谢谢你。”
温岐当他是救命恩人,他也当温岐是人生难得的一位挚友,除了他,没人愿意跟自己这个失父失母的失势之人多说两句。
好在,就算是自己犯了再大的蠢,温岐也一直陪在他身边。
“到了,要不我先过去看看再说吧?”
温岐看出了他的纠结,他肯定是还有些拉不下来脸,真的去向他低头的。
“不用,我自己去,才显得诚心。”
说罢,温括便理了理衣衫,正了正冠,舒了一口长气,朝着他们家的破瓦房就走了过去。
里面传来了阵阵劈砍声,想来应该是他郁闷得很,所以在劈柴发泄吧。
温括已经到了门口了,却更不敢进去,只能畏首畏尾地,想敲门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来了?”
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便传来了侯镇洪亮的呼唤声,他在叫自己!
“是我,侯···纪绅,我是来跟你道歉的,刚刚是我做得不对,让你难堪了,希望你能···”
话还没说完,他就走过来开门了。
敞露的上身,淌着满满一身的汗水,他的胸口也还在不停地起伏着,挂着两行汗水,应该是一回家就开始劈柴,劈了好久好久吧。
“你来了。”
他倒是没有像温括预料中的那样,跟自己耍脾气,那酸话来噎自己。相反,他相当冷静,也很客气,客气到连温括都不禁怀疑起来,究竟是自己犯了错,还是他。
“对不起,我···我刚刚···实在是···”
“不必了,司马坐吧,我去煮饭了,你要留下来吃吗?”
温括以为他是害怕,害怕跟自己提起这件事,自己将来会心怀怨恨,再借机报复他,所以他才显得无比的淡然从容。
见他马上就要进屋,温括立马上前去拦住了他,激动地解释道:“我是真心道歉的,请你相信我!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见他愈发激动,侯镇竟然忍不住地笑了起来,边笑还边打量着他。
“温司马,你是官,我是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又没想要我的命,我为什么要生气,我又凭什么生气?不过就是安戟的那点银子我拿不到了而已,又不会饿死人,再说了,我家里还有这么多张嘴要吃饭呢,我也不能天天就把心思放在那些与我无关的案子上头吧?”
他说得平静,但温括却听得脸红。
他这意思,是想说自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还是觉得,他根本就不屑跟自己争这些虚名呢?他是圣人,是无欲无求的侠义之士,那自己是什么,沽名钓誉的狗官吗?
温括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越想越气,最后竟然一掌直接打在了他即将进去的厨房门框上,震得整个草屋都跟着晃动起来。
刚要迈步进门的侯镇被他吓了一跳,抱着手里的柴火,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你···你跟我回去!”
他耍起了脾气,用一种根本不是正常与人交谈的语气,命令着侯镇。话一说完,他自己也觉得失态了,就想着赶紧给自己找借口,却没成想,侯镇竟然同意了!
“好,我跟你走。”
“什···什么?”
“带我走吧,我想跟你走。”
“你···你是气糊涂了吧?”
说着,温括还拿手去试了试他的脑袋,想看看他是不是伤风了。
“我没病,现在你需要我,我就去。”
“谁需要你了!”
温括感觉他就是故意整这么一出,闹着要看自己笑话的,顿时气急了,转身就走。
侯镇也冲着家里交代了两句,扔了柴火就跟着温括走了。
“不管他们了?”
“他们不会死的,这么多年了,我经常不在家,他们自己能活下去。”
侯镇竟然笑了,还是冲着自己笑的?他是在开心吗?开心什么呢?自己又能帮他找安戟要这次办案的银钱了?看来他是真的缺钱,一家子过得也并不富裕,难怪,自己一来,他就立马放下身段跟着走了。
“咱们三个人,怎么骑两匹马?”
温岐适时地递出话茬,这时候两人才发现了这一让人尴尬的问题。
毕竟是自己来请的人家,也不好叫人家走路在后头跟着,温岐呢,性子也深,要是叫他下马走路回去,估计他也会胡思乱想,自己的话···
那就更不行了!伤还没好利索呢,怎么能委屈了自己!
“上来吧,我们俩一起。”
温括伸出手去,拉他上马来,侯镇也一点不客气,借着这个两人缓和关系的机会,趁机要跟他亲近一回!
他的骑术还是跟以前一样好,不愧是武将世家出身。他坐在温括身后,温括甚至没觉得他的身子有一点的晃动,真是稳呐。
可就在这不知不觉的回味间,他已经几乎将整个自己全部放进了侯镇的怀里,从马下看去,还好像是他故意躬着背,要去顶侯镇的胸口似的。
“司马,已经到顶了。”
侯镇故意说了些不清不楚的话来提醒他,这时候温括才发现了,他和侯镇在马上的这个姿势,有多么的耐人寻味。
他赶忙挺直了腰板,故作镇定地解释道:“我刚刚是睡着了,谢谢你哈。”
“不必,能为司马效劳,是我的荣幸。”
他是直起身子来了,可慢慢地,他有感觉到了侯镇的身子在不停地往前挤,借着马向前走的推力,他正在一点点地靠近着自己。
难道这是错觉?还是···他想报复自己刚刚挤着他了?不会吧,他这么小气吗?还是说,自己还挺吸引人的,他就是想靠自己再近一点呢?
温括的胡思乱想还没结束呢,前头赵回声的喊叫便响彻了整个树林。
“哎,你们和好了!”
侯镇赶紧勒住马绳,停下来等他,却也因此,让自己跟温括,再近了一步。
等再近些的赵回声看见这一幕,不禁明目张胆地吃醋起来:“你们倒是亲亲热热的哈,亏我想尽了办法,跑了那么多地方,才找到了一个帮着你们和好的法子,现在倒好,我成了多余的了!”
气坏了的赵回声,还干脆甩起了脸子来,侯镇也不得不下马,赶紧安慰安慰自己这位财神爷。
“我错了赵大爷,温大爷,你们都是大爷,就我一个不是东西,行了吧?我这不是看着刺史这次给的钱多嘛,不拿白不拿,所以就跟着一起来了。”
这下赵回声是安慰妥当了,那边马上的温括就立马拉下了脸色来,原来当真不是为了我才去的,就是为了钱!
亏我刚刚还乐呵了好一阵呢,便宜你小子了!
“走,别磨叽了,去花楼看看情况。”
温括说着要走,但却没有拍动马背,也没有挥舞缰绳,反而侧过脸来,看着地上的侯镇,话在嘴边,却不想开口邀请,就这样晾着他。
“要不司马先走,我跟老赵同行?”
侯镇有些贱兮兮地问道,他心里有数,温括是舍不得自己温暖的怀抱的,刚刚还一直往自己身上贴呢,也就是赵回声这个大嘴巴来了,他不好意思了而已。
“还是算了吧,赵公子的马看起来没我这匹好,还是跟我一道吧,免得半路把马给累死了。”
温括虽然是仰着头说的,但他不停观察自己的眼神,还是被侯镇给捕捉到了。
翻身上马,他再次借着挥舞缰绳的劲儿,搂上了温括的腰,还特地贴到他耳边嘱咐道:“要开始了,司马小心。”
温括泛红了脸,身上也不敢再胡乱动弹,只能任由他将自己困在双臂之间,来回磨蹭。
一路上,两人心照不宣,都跟着心猿意马起来,以至于到了地方,赵回声连叫了他们好几声,侯镇才将马勒停下来。
一段暧昧的路途结束了,侯镇的目的也达到了,自己也可以心满意足地笑出来了,只不过不能让温括听见。
拴马的空挡,侯镇一个人抱着柱子,差点没乐翻过去!
“这是什么地方?”
温括看着眼前的宅院,有些糊涂。
“我家。”
“啊?你家?”
温括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侯镇却轻车熟路,自己就钻了过去,边走还边回头去招呼温括快点进来。
“他爹娘给他在黔州置办的宅院,本来是为了让他早点在这娶上媳妇的,没想到这小子整天闲逛,愣是一个人住了这么久。”
“你不是也常来吗!”
赵回声立马没好气地反驳道,眼神止不住地朝侯镇那边瞪过去。
“叫我们来,就是为了参观你的豪华宅邸的吗?”
侯镇跟回了自己家一样,一点不客气,茶水、点心一样不落,全都端起来往嘴里塞。
“饿死鬼投生的吧你!吃吃吃,吃死你算了!”
刚刚本来他就是去找侯镇,打算劝劝他,不要跟司马置气,毕竟人在屋檐下,咱们不得不低头啊。可没想到,到地方了一看,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人家哥俩好得很!还白费自己两只烧鸡!
“司马,你自己坐。”
赵回声也找个地方趟了下来,虽然说他们现在在的地方是他家的堂屋,但看他俩这样,也没点要讲规矩的意思,温括也就随便找了角落就坐了下去。
“还真是叫我们来吃饭的?”
看着被气蒙了的赵回声,侯镇连踹了他好几脚,他才反应过来。
“哦,对了,我都忘了,刚刚在外头啊,人多眼杂的,有些话,还是回家来关起门说比较好。”
说着,赵回声就从兜里掏出了一沓纸,递到了两人面前。
“这什么?”
侯镇来了兴趣,立马翻身坐起,拿着那文书就看了起来。
“卖身契?”
侯镇顿感惊异,赵回声是上哪儿找到的这些东西?
“是卖身契,你再好好看看,是谁的。”
侯镇又拿着仔细看了一遍,温括也跟着好奇地凑拢过去,翻看起来。
“城东?这个人···不会是——”
侯镇刚要说,赵回声便自己揭开了谜底:“是她!城东烧饼铺子的掌柜夫人。”
“她的卖身契?你怎么会有这个?”
侯镇站起来质问着他,还以为是他开始干什么要钱不要命的勾当了呢。
“别激动嘛,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赵回声一把按住侯镇,拿过他手里的卖身契,就开始在自己眼跟前晃悠,边晃悠边故作纠结的模样,让自己看起来难以启齿,也吸引了侯镇他们的注意。
“怎么了,是不是又是安戟干的?”
“哎,还得是咱们侯黑···侯大哥呀,猜对了!这就是安七七给我的。”
“他给你这个做什么?他帮着安戟采买的人?”
赵回声摇了摇头,继续深沉道:“要是他就好了,我直接把他吊起来,狠揍一顿!但···不是他,是安戟,这张卖身契,是前两天,咱们前脚离开烧饼铺子,后脚安戟就派人去找她签下的,据说···还是逼着签下的。”
赵回声试探着看向了侯镇,见他没有言语,刚想往回找补找补,侯镇就直言道:“咱们去找他,问清楚!”
“你去找他,你不想活了吧?”
“你什么意思?还知道什么,对不对?”
侯镇停下脚步,看向了支支吾吾的赵回声,一阵逼问之下,他这才和盘托出。
“她死了,就在今早,咱们去花楼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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