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不轻不重的三下敲门声。
“请进。”
风璇放下手中的笔，看着她的得意弟子推开门走到她身边站定。宿明渊个子很高，为了不一直仰头看他，风璇摆摆手，让他坐到办公桌对面。
“师尊，您找我有事？”
青年脸上挂着标志性的温和微笑，但是熟悉宿明渊的人都清楚他外表下冷淡深沉的性格，这也正是风璇头疼的地方，这样的宿明渊，一旦下了决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这个做师尊的也无能为力——不，与其说是无能为力，倒不如说她实在没法责备、苛求宿明渊，尤其是在感情方面。而那是因为……
*
愧疚。
尽管风璇在修行、戒律等方面一向严厉，但宿明渊很清楚，自家师尊没法干涉他的私人生活，不管是过于宠溺南风，还是流露出超越师兄弟之间的感情，都是如此。其原因可以一直追溯到他刚到宗门的时候。
宗门的弟子来源多种多样，包括但不限于弃婴、孤儿、受人所托、宗门成员的子女，等等。宿明渊属于第二种。风璇在一次任务中遇见了他，并看出了他的修行天赋，遂办了收养手续，将他带回了东海门。
问题是，让一个大半辈子潜心修道的人照顾小孩，未免有些太强人所难了。最初几个月常常出现“忘崽”的情况，于是被遗忘在某处的宿明渊只好自己想办法找到风璇，饿肚子也很平常。
其他方面也好不了太多。风璇是典型的严师，对宿明渊要求很高，也不关注小孩的心理健康什么的——倒不一定是不想关注，实在是没经验——宿明渊就是这么长大的。等到风璇收了好几个弟子、终于搞明白该如何养崽、希望补偿宿明渊的时候，他已经成年了。
那些记忆已经很遥远了，与之相关的那些惶恐、不安、孤独、焦躁……有的仍存留在他的身体里，并构成了他的一部分，有的则已经成了模糊的痕迹。但对于风璇的怨言，很早以前就已消失殆尽，自从有了牧南风，他就很少再纠结于过去的事了。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找你。”风璇的声音将宿明渊的思绪拉回现实，语气很平淡，压抑着复杂的情绪，“我也不和你绕圈子，就直说了。你对南风，是怎么想的？”
她紧紧抿着嘴唇，仍是平日里严厉的模样，但眼神中仍然流露出几点希冀，似乎希望宿明渊能否定她的猜想。宿明渊蓦然生出些许愧疚——看着一向以锋锐强势出名的自家师尊显示出这种神态，多少有些不好受。
“……如您今天所见。”
风璇拧着眉毛，双手交握，“你……唉，你们都是男性，又是师兄弟，你啊……”
“师尊您认为这是违背伦理的么？”
风璇站起身，走到窗边，沉默良久，突然道：“明渊。”
“在。”
“出剑。你我二人，来较量一场吧。”
*
真要论修为，现在的宿明渊仍然比不过风璇，但风璇也无意使用术法，她想比拼的只是纯粹的剑术。她想说的话太多，但又不知从何说起，那就以剑来传达吧。
金铁相击，清脆的铿锵声响彻整个比试场。
尽管师承于自己，但明渊的剑术风格和她并不相同。她偏向于进攻，一往无前，取剑意中最锋锐之处，明渊则兼具攻守两面，剑势绵长，于持久对抗中窥见对手的破绽。
两人都对彼此的风格有足够的了解，因而局势也很明显：如果最初几回合风璇没有取胜，胜利的天平就倒向宿明渊一方；反之，如果宿明渊在她的攻势下露出破绽，那她的胜利就是早晚的事了。
“叮！”又是剑刃相碰，空气也仿佛被震出波纹，微微扭曲。风璇将宿明渊击退，跃身而起，剑身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光芒，随后划出一道光弧落下，破空声凌厉。
金铁声不断，两人的身影来回闪现，冷冽的剑光随之移动，一时间整个比试场都笼罩在光辉和震响中，引得外界瞩目，不少路过的弟子都因好奇而驻足。
慢慢地风璇也打出了火气，原本的点到为止也被丢在脑后。老实说，她也很久没有这样打过一场了，宗门的任务大都没法让她如此全力以赴，其他长老中剑修本就不多，能跟她对打的更是少得可怜。
第不知道多少次“叮”声后，比试场上的闪烁的身影与剑光骤然停下，风璇的剑停在了宿明渊耳边。周遭传来欢呼声和喝彩声——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台上已经挤满了人。
风璇微微喘息，发丝散落，看着状态比她好不到哪儿去的宿明渊，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自家徒弟朝她微笑，然后指了指他的剑。
——剑尖所在处，一缕发丝缓缓飘落到地上。
“我觉得我们是平手，师尊你觉得呢？”
*
“既然如此，我也不干涉你的决定。”风璇说。
在剑术上和她平手，可见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那些感情问题、伦理问题，就交给他自己处理好了。在其他人看来，这种评判能力的方法未免有些莫名其妙，但对风璇来说，这就是最好的。
“师兄，师尊！”远远地传来牧南风的声音，还在比试场边缘的两人皆是一滞。
趁着牧南风还没过来，风璇抓紧时间：“但作为老师，我还是得提醒你，第一，我不干涉不代表宗门不干涉，宗门里一些长老的古板你也是知道的，要多加防备；第二，南风他……”
停顿一下之后，她揉揉眉心：“被你惯得蠢乎乎的，对这些情爱之类的事情都没什么概念，若是某天他觉得被你骗了，要找我给他出头，那我还是会出面干预的。毕竟，你和南风都是我的徒弟。”
不等宿明渊回答，牧南风已经跑了过来，边大喘气边盯着他俩看，好像是在确定没人受伤：“你们咋打起来了？二师兄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以为听错了！”
宿明渊伸手揉他头发：“如你所见，只是比试而已。”
“……”风璇极不明显地抽了下嘴角，移开目光，眼不见心不烦。
“喔……那结果呢？师兄你赢了吗？”牧南风眼睛亮晶晶的。。
风璇照着他后脑勺就敲了一下。臭小子还有没有长幼尊卑了，怎么想都该是她这个做师尊的赢面大吧？亏我刚才还想着帮你出头！
“平手而已。”
告别后，望着自家两个弟子的背影，风璇犹豫了数秒，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带着叹息。
“明渊，为什么？”
*
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但宿明渊知道风璇在问什么。为什么会对牧南风产生这样的感情？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身边的青年正一头雾水地瞅他，琥珀色的眼睛映出他的身形：“怎么感觉师兄你和师尊今天都怪怪的……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今天要比试吗？”
“应该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只是平手吧。”宿明渊随意找了个理由，“你知道的，师尊她很不服输。”
“也是哦，居然只和弟子平手，师尊肯定不高兴……”牧南风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说法，“当然肯定不是师尊退步了，主要是师兄你够厉害~~”
他对他是如此信任，全心全意地依赖着他。
……这就是那个原因，是对“为什么”的回答。
*
遇见牧南风的时候，他十八岁，牧南风十二岁。
稚嫩幼弱的孩子，孤身一人来到宗门，无依无靠，对一切都感到不安甚至恐惧……宿明渊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最初他的想法其实很单纯。他只是想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免得南风遭遇像他一样的痛苦。只是如此而已。
但在照顾南风的过程中，他自己的孤独与不安也得到了缓解。这个孩子是如此地依赖他，无论何时都跟在他身后，不会忘记他，不会离开他，绝不会背叛他……
孤寂地、孤寂地，怀着对未来的不安、对他人的戒备，这样的他，似乎有了可以信任的对象。
他们是如此相似，因此在这个广大的世界上，只有他们可以彼此理解，彼此依赖。
当那个胆怯的孩子抓着他的衣摆、站在他身后时，宿明渊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这个孩子是属于他的。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但是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
在某些时刻，宿明渊会感到后悔。也许他应该像溺水的人那样，将岸上伸出援手的人一并拉入水中，这样，尽管两个人都沉入水底，可毕竟他们都在水下了。两个人共同溺亡，总比自己一个人好。
但是他没有那样做。他把牧南风惯得无法无天，于是在这种和宿明渊完全迥异的成长环境里长大的牧南风，自然也和他不再相似。
他们不再相似，因此也不再相互依赖。于是正如执行任务时那样，牧南风会慢慢独立，最终离开他。而他将竭尽全力，保证这种情况永不发生。
碎碎念：
终于，应该是忙完了……可以恢复更新嘞。之后都没啥曝光，所以安心埋头写就行。按理说，写完这个以后，我应该重新把浩歌和阿离的故事捡起来……理当如此，因为我本来就在写鬼媒的故事，只是为了签约才写了现在这个……问题是旧文重发会很麻烦……所以可能下一本会写小熊猫的故事，9月前完结这本的话，也许我可以在国际小熊猫日开写……（捂脸）不过也有可能写北幽和晨风的故事，也就是好感度的故事……总而言之，到时候再说吧……
又：原本本章的内容应该是风璇和明渊谈心，但是写着总觉得怪怪的，很不对劲……不管怎么安排对话，风璇的表现似乎都不对劲。直到换成比剑，就豁然开朗了……这才是那位风璇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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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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