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抽丝剥茧

“公主惹得德妃娘娘生气了么?”

少年的声音由远及近,江黎手头的动作一顿,饶有兴致地抬头看他:“你怎的知道?消息倒是灵通。”

温珝苦笑一声:“方才回来时迎面碰上娘娘,还没打招呼,便被剜了一眼……思来想去,也只有这等原因。”

“那倒是苦了你。”她毫无歉意地勾了勾唇,随后低头继续整理手中的物件。

拔除宫内暗桩固然可喜可贺,但在目睹亲人被策反背叛皇室,江黎对暗中之人不禁生出几分忌惮。

昨夜,她于榻上辗转反侧,绞尽脑汁思考。浓厚的夜色让一切都坠入了混沌里,虚虚实实的影像在眼前晃动着、难以辨别,却终究无法得出对策。

镂雕熏炉中的香料才换了一批,轻烟透过盖上镂孔袅袅上升,明朗绮丽之余也隐隐散发着清苦的气味,心事重重的人亦是愈发难眠。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锦被掀开,少女站起身来,细嫩的脚丫落到地板上。自下而上传来的凉意让她微微打颤,但几步过后,便自然了许多,甚至是乐在其中了。

毕竟,与其对着空气干瞪眼,她更愿意选择起身走动。

夜深人静,唯有孤月高悬,正是独处的好时光。

她没打算点灯;若是惊动下人,反倒会坏了氛围。

幸而那时月光澄澈,即便隔了一层薄薄的窗棂纸,室内的大致环境也能隐约看清,一切虽然朦胧,却亦别有风味。

但在黑暗中前行,难免会遭遇“不测”。

“砰——”

都说十指连心痛,但她如今却觉得,脚趾对疼痛的敏感也不遑多让。当脚趾和沉甸甸的木箱才来了个亲密接触,生理性的泪水便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摇摇欲坠。

少女倒抽了一口凉气,姣好的容貌有一瞬间的狰狞。她圆润粉嫩的指甲盖狠狠抵着掌心,不至于划破肌肤,却在此刻也有着结结实实的疼痛感——

虽然这种方法实在算不得良策,但这样一来,集中于脚趾的注意力便被分担了些许,痛感也似乎不是那么明显了。

几个呼吸过后,她平静下来,勉强能够分出心思去考虑其他的事情——幸而这次发出的声音不大,一直以来所担心的、宫人鱼贯而入的画面并未出现。

凝神谛听,唯有窗外寒鸦振翅的声响。

被压弯的枝头哆嗦了几下,弹簧一样,随着鸦鹊的离开恢复了原有的弧度。随后,它沉默着、在月色下寂寂地伸着粗粝的枝丫,习以为常般等待着下一位栖息者的到来。

砰砰乱跳的心脏缓缓安定,因肌肉紧绷而不自然的耸起的肩膀也渐渐放松。少女垂下紧握成拳的柔荑,素色的绸缎服帖地随之坠落,像从崖壁上飞流而下的白练。

为了便于撞伤处的恢复,江黎踉跄着走到软榻边坐下。她静静地盯着地面,感受着时间随着镂空窗格阴影的移动而流逝。也许是环境过于静谧,抑或是在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天后难得能够放空自己,一时间,竟看得入了迷。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待悠远的打更声响起,已是夜深露重。

衣着单薄的少女终于从更夫懒散拖沓的调子里回神,因困倦蒙而上一层雾气的桃花眼微微瞪大,似乎是因为它的主人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她轻轻地“啊呀”一声,惊诧于自己迷失在时间流逝里。

脚趾的疼痛不知何时已经消失,而今只是感到有些微微的肿胀,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终于想起了未竟之事。

就着夜色,江黎蹲下身子,竭力挪出导致自己受伤的罪魁祸首——

大概是被遗忘了许久,整个箱子散发着木块与灰尘混杂在一起的气味。即使有油墨的清香从缝隙中钻出,但依然掩盖不了那种扑面而来的呛鼻。

总之,非常不好闻。

她摇摇头,暗自在内心批判:这种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甚至可以称之为诡异了……

“这些东西,臣只在一年之前见过。公主怎么忽然又拿了出来?”

已摊开的画卷上的尘埃早就被人仔细而小心地拂去,大片的阳光透过窗格洒落到桌面,略显蔫巴的色彩也在这一刻重焕生机。几乎没有人会把它们与昨夜的“怪味”联想到一起。

温珝沉吟片刻,看向她,“是陛下的意思么?”

“昨晚无意间找到的。放了太久,如今不过是拿出来透透气。”江黎垂眸,把另一幅画轴摊开,随后拂去上面细小的灰尘颗粒,“怎么忽然提到父皇?”

“陛下在五更派人过来,带臣去了二殿下的寝殿。据说是搜查到了他这一年来购买的所有书画,便想要让臣看看这些高仿图是否出自一人之手。”

江黎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温珝虽然丧失了记忆,但出身名门的他对于作画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只需打开那道锁,便能做到“无师自通”。但在几日前,他明明还在为尘封的枷锁而苦恼……

“什么时候的事?”

她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但温珝瞬间就明白了女孩的意思:“昨晚。”

原来受到刺激的不止自己一个。

江黎摇了摇头,低眉浅笑。她抚平月华锦上轻微的褶皱,把最后一幅画摊平置于桌面。

“既然如此,应该可以看出这些画分别来自谁的手笔。”

“桌上的高仿,应该是出自一人之手。”温珝顿了顿,“虽然公主可能不信,但二殿下收藏的高仿,十之**与臣的笔迹一模一样;而剩下不到两成的,则与公主这边画作的笔法极为相似。”

江黎微滞,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在温老国师隐退后不久,民间曾有过传言,温家兄弟二人皆师承何清,极为擅长舞文弄墨;但何清先生向来行踪不定,时人听闻后只是一笑而过,自己也从未把这些放在心上;而如今却遇上了这等事……

也许,一切并非空穴来风。

她有些懊恼于自己的粗心大意,“你们兄弟二人……”

“虽然臣早已记不清过往,但的确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温珝懊恼地攥紧拳头,嘴角微微耷拉着,“要是记忆没有受损,便不会像如今一样毫无头绪了。”

“也罢。”当对方开始追悔莫及,她反倒率先走出了自责的怪圈,“不必说丧气话——多亏你,才得以彻底坐实他的罪名。”

微风穿过窗格,穿堂而入,江黎鬓边的碎发也随之摇曳。她深深吸了口气,阖上双眸,嘴角微微流露出苦涩与无奈。

“是时候找萧怀瑾谈谈了。”手指微微蜷起,冰冷华贵的首饰搁得人生疼,仿佛是为贵族量身定制的一道变相的枷锁,“为了皇室颜面,二哥的死因定会被模糊。而在所有人看来,他死后的暨得利者,无疑是当今地位越发稳固的太子。如果有人故意在这点上大做文章……”

少女的声音落下去,带着不易察觉的焦躁。用螺子黛细细描好的远山眉微微皱起,淡淡的忧愁笼罩于此间,久久不散。

一步错,步步错,任何一点小事,都必须掌握在可控范围之内,容不得人掉以轻心——毕竟,她肩负的任务,便是让传闻中那位大人物的精神力回归,恢复神志。

他的精神力之所以被困在此地,是因为这个世界在不久的将来会彻底崩坏,而每当遇到这种失衡的情况,都需要动用精神力进行一次时间溯洄,把世界线往回推十五年。

溯回后,与世界命运紧密相关的人们与“前世”相比,今后的人生轨迹会产生小小的偏差;即使微小,但在大部分情况下,都可以扭转悲惨的结局——这是每个世界最为重要的自救方法。

但这种方法,如今却失效了。

时间不断溯回,方案不断微调,却始终找不到破解之策;随之而来的,精神力也被变相囚禁于此……

世界平衡被打破的原因她一无所知,但在江黎看来,应该与那些几乎要藏不住自己利爪的异党脱不了干系;毕竟,成德帝虽称不上有雄才大略,却一直勤于政务、体恤民情。

这样的人,会在十几年后性情大变,成为让人闻之色变的暴君么?

如果真是这种结局,恐怕溯洄不到第五次,世界就已经下达了抹杀其生命的指令。

如今,既然成德帝依然坐在这个位置上,民众也对他极为尊崇,那便足以表明这个世界对他的态度了。

江黎摇头叹息。

恐怕,自己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是夺权成功的异党造成了王朝的动荡。

“该死。”

她嘴唇翕动着,垂下长睫。漆黑的鸦羽扑闪,掩盖了眸中的冷意。

此外,还有一点让她格外在意。

虽然朝代更迭在γ星系是常有之事,但让世界对此做出剧烈反应、不断溯洄的情况却极为少见。

除非……

他们,是本不应该出现的执政者。

“公主的脸色似乎有些难看,需要让太医来看看么?”见她沉默许久,温珝终于出了声。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被打断思考,那个在脑海中呼之欲出的人物彻底消失,任凭她怎么回忆都是徒劳。

江黎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嘴角微微撇下。

兴许是时机未到。

“温珝。”她顿了顿,“占卜学得怎么样了?”

少年微微颔首,琥珀色的瞳孔闪着光,倒映着少女的脸庞,让她不禁想起炎炎夏日时,京城最出名的糖水铺里那盏澄澈的冬瓜茶。

“只要公主需要,臣随时可以开始。”

“当啷——”

冰块在粗糙的瓷碗里碰撞,琥珀色的茶汤随之荡漾,冷气沿着碗壁攀上少女精心保养过的指尖,暑气与焦躁踉跄着节节败退。

她极其浅淡地勾唇,抬眸望向对方的眼睛:“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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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omega不能当救世主
连载中洹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