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年十五岁回到夏家。那年,夏曼十二岁。
她天生一头细软浓密的金发,皮肤白皙,再穿一身白裙露出膝盖,坐在后花园的藤秋千上,像个单纯雪白的洋娃娃。
那天,她父亲领回来一个少年,对她说:“这是哥哥,夏年。”
那个男孩同样像个白净的娃娃,黑裤白衣白鞋,一双澄净淡漠透着冷气的眼睛,似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那个时候,夏曼是个人美心坏的小孩,她装作深爱自己哥哥的乖妹妹,暗地里却痛恨他抢走自己的父亲!
她恨他,给他使绊子。撕坏他的乐谱扔进湖里,砸坏他的琴,故意将牛奶泼到他脸上!然后,天真残忍地乖笑:“哥哥,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当着父亲的面,夏年自然平静,一副淡漠温和的样子。她那个可笑的父亲,还以为他们兄妹两个多么友爱!
就这样几年,夏曼变本加厉,咬牙要将夏年推进湖里!
她趁着家中无人,夏年站在湖前拉琴,少年的身影揉进晨光,湖面的天鹅都没有他骄傲白皙。
她晃神过后,决心做回坏小孩!在琴声拉到**的时候,猛冲过去!
然而,那道优雅的影子正好偏转,她自己掉入湖中,惊飞天鹅。不会游泳的她,在湖里剧烈扑腾,觉得自己要溺死水中。
后来,有个人将她捞上来,正是她一向憎恶的哥哥,夏年。
少男少女的白色衣料黏湿在一起,夏曼睁眼,见到的,是夏年滴水的发丝和英俊的眉骨。
“顾总……”
这位顾少的眼睛当真不输夏年。但,夏曼私心觉得,还是夏年更好看。她的手指滑向他的喉结,从眉,鼻梁,下颚……一点点,一点点滑下去。
“南淮——!”顾莫突然惊醒,吓了夏曼一跳,动作停滞,呆呆看着他。
“夏小姐?”顾莫震惊坐起身,额头上还滴着汗,问:“你怎么在这里?”
夏曼的脸色微微恢复:“我……我正要回去呢,是想来跟您说一声,没想到您睡着了,没打扰到您吧?”
“没,你怎么进来的?”
顾莫心有余悸,爬起来舒口气。夏曼伸手,想帮他擦擦汗,被他躲了,见夏曼愣在原地。
“额……顾总,您出了很多汗。”
他的眼神突然清醒,变得锋利:“不必了,夏小姐。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后来,夏曼愤愤然回到夏家,气愤地将包包和高跟鞋甩在地毯上,上楼大骂:“这顾总果真油盐不进,有病!他那未婚妻早都不要他了,还这么念着?有病有病!!!”
等夏年回来,见客厅地毯上躺着细高跟和名牌包,便知道是夏曼回来了。
他最近忙得晕头转向,没空管夏曼,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毕竟,他这个妹妹蠢得可怜,只要不给他惹祸,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弯腰将包和鞋捡起来放好,夏曼却好像知道他回来了,喜悦地从二楼跑下来:
“哥哥,你吃饭没?我叫乔姨做饭。”
“不用,我吃过了,你自己吃吧。”
“哥哥。”夏曼拉他,使出惯用的纯真伎俩:“你很久没陪我吃饭了。”
夏年舒一口气,他知道,她又在装。
从夏年进夏家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夏曼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无辜,她是个披着天使外表的,十足的坏女孩。
她同她的母亲韩惠如一样,想方设法要将他赶出夏家。她们都有一张虚伪的皮子,面上笑颜如花,内里恶毒残忍。
只不过这两年,夏曼好像演技越来越好,越装越真诚,时时让夏年惊讶。
既然如此,夏年也不妨陪她玩玩。毕竟,夏曼的把戏,他全不放在眼底,笑得淡漠而温柔:“好啊,去叫乔姨做饭。”
两人在餐桌上碰杯,夏曼的话滔滔不绝,笑若星辰。
她今天穿一身雪白长裙,好像刻意打扮过,金色长发带着波浪滚落至腰后,身上淡淡的百合香。
夏年捏着酒杯,似笑非笑地睨她。他觉得,夏曼是个天生的演员。
就现在,从他的角度看去,这个女孩像个雪白的天使,白皙的面庞上亮晶晶的眼眸,一口一个哥哥,教他心花怒放。
毫无疑问,夏年是恨夏曼和韩惠如的。但,他更恨他的父亲夏利兵,表面上多么淡然温和,内地里就多么厌恶。
夏家人,他一个不喜欢。甚至因为自己是夏利兵的儿子,他都有所憎恨。
他觉得,夏曼最好乖乖的,否则他也无法长期容忍这个蠢妹妹,尽管她长得十分美丽,尽管她伪装得十分亲昵,比如现在。
“哥哥——”
夏曼乖乖贴上来:“你明天有空么?我们去看电影吧?不要整天那么忙。”
夏曼过分的举动让二人看起来混不似兄妹,倒像情.人。
连家里的佣人乔姨上菜时,见到,都要皱一下眉。自从夏家父母去世后,这两个兄妹,全不像兄妹,毫无规矩。再亲近也是兄妹,哪有坐在人怀中的?
夏年对夏曼这些无聊的娱乐活动不感兴趣,他仰头饮酒,都忘了夏曼在他怀中的举动,只觉得她蠢,又要使什么把戏?
他最近很忙,没空应承她,便将她推开:“哥最近忙,没空陪你。”
夏曼摔到地上,不满道:“我要是嫁给顾家,你是不是就不用那么辛苦?”
“哦?”,夏年挑眉,觉得好笑:“哪个顾家?”
“还有哪个顾家,当然是华盛顾氏。”夏曼站起来,拍拍裙角。
夏年眉峰上扬,叹气道:“顾棠能看上你?”
夏曼哼一声:“我说的是华盛顾少,顾莫!”
夏年又叹一口气:“我还养得起你,不至于要你去嫁人。”
夏年真觉得夏曼的脑子有问题,她这样的,丢进顾家根本没人要。毕竟,谁愿意娶一个傻子呢?
他摇头上楼,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得养着这个蠢妹妹一辈子,他怕自己坚持不住,中途,要将她送去改造脑子!
“哥哥。”夏曼一路小跑跟上来:“你明天真没空?”
“没空!”夏年将门一关,嘘一口气。
·
顾莫下班回家后,在书房摸着手心的月牙梳,重重嘘一口气,幸好没有摔坏。
昨夜没找到这把梳子,他一夜睡不着。今夜叫人来将书架挪开,才找着,按在心口长长嘘一口气。
又叫来张嫂,问她包有没有交给南淮。
“包已经交给沈婉小姐了,她说肯定会带给南淮的。”
顾莫眉蹙得更深,“您没见着她?”
“没有。”,张嫂见他愁眉苦恼的,劝道:“眼看顾董要回来,难道要他见你这副模样?孩子,断了就是断了,这世上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了,只是看怎么活罢了。你要是成天唉声叹气,叫顾董怎么放心把华盛交给你?”
顾莫沉默着,看窗外海桐花香醉人,影迷月醉,蜚声不熄。高悬的月亮像熔炉,熔尽他所有的自由,空气。
他让张嫂下楼去忙,脑中却一遍遍响起她说的话。
“没有谁会在谁身边一辈子。”
“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了。”他说过,再也不要爱她,那个女人,他再也不要记起来。
晚上,南淮拉开沈婉带来的书包,倒出一包闪闪亮的珠宝。。。
“哇——”沈婉的眼睛直接被闪瞎了,看着这一桌的珠宝,她难以置信:“原来顾少这么有钱啊?这这这,随便一件都……”
沈婉流下羡慕的哈喇子,南淮却沉默垂头。
当她在成堆的首饰间,见到那条满钻项链、幽蓝水晶和银白色的钢笔时,眉头轻蹙。
包中掉落的白色卡片上,用凌厉近乎愤怒的狂草字迹写着:
——送给你的,就是你的了。
“哇,好漂亮!”沈婉兴奋地左挑右看。“南淮,原来你的首饰这么多,怎么都没见你戴过?”
南淮沉默着,她如今也用不着这些东西了。
等夜里沉寂,灯火全熄。窗外深海沉暗的蓝色背景上,一轮硕大的圆月高悬着,幽幽地照入屋内。
墨丝散满半床,她抱着自己坐在白绸床单上,一个人缩成小小的,雪白的一团,只露出一双清亮眼眸,呆呆盯着床单上那堆闪亮的,布灵布灵的珠宝。
她缩得更小了,脚趾都往里缩,手指也往里缩。梨花眼尾晕染轻轻粉色,睫毛夹着晶莹露珠,最后,连那双眼眸都埋起来,抱成一只鹌鹑,压抑低泣。
夜晚在吞噬她的心,心脏的刺痛无时无刻在提醒她。她没有未来,她的阿莫从此以后会恨上她,而她,只能待着在海底,等待窒息,等待死亡……
她在深夜里昏睡过去,一夜伤心,埋葬海底。醒来,她还是那个冷冰冰的南淮。
天迟早会亮,顾莫第一次醒来觉得落寞。
窗外的藤月又开一茬,玛格丽特夫人的品种开得最好。
从前,在江南的时候,南淮最喜欢看藤月花开,她说:“很热闹。”
那时候,顾莫好像不太领会南淮说的“热闹”,现在,他好像明白了。
人寂寥时,花开总是热闹。
他打理好自己下楼,张嫂正在摆碗筷:“今早,夏曼小姐来,给您送了小点心,说是她亲手做的。”
顾莫盯着鎏金白碟里的蜜茶色糕点,面无表情:“张嫂,以后别让她进顾家。”
“这……”张嫂为难。
来者是客,这夏曼小姐礼数周到,也没什么错处,拒之门外总归不好?
顾宅的人都知道,这几天,夏曼总是来,都是张嫂和冯妈接待的,今早她早早来了,放下糕点又走了。
张嫂与冯妈都觉得,她这是要追顾总的意思?
不过,既然顾总都发话了,说明这位夏曼小姐没戏。
“行。”张嫂答应着:“我冯妈会跟她说清楚的。”
顾莫若无其事地吃完早饭,正逢冯妈接一套礼服进来问他。
他一愣,南淮的毕业礼服是他早就找人设计好的,今早正好送到顾宅试穿,不合适再改。
现在人都没了,还有什么合不合适的。
他看都没看:“放下吧,冯妈。”
“好勒!”冯妈放下偌大的礼盒,使个眼色拉着张嫂出去。
“你说,他这,话怎么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冷了?难道那冷姑娘一走,顾总倒是被传染了?”
“他这是还记挂着人家呢!又不愿意承认,成天绷着。”
“那……那位夏家小姐?”
张嫂摆摆头:“我看没戏,方才还说别让她上门呢。”
“我就说这夏家本来就和顾家不熟。不过最近陈伯夫人常来,说反正顾总现在单身,想撮合撮合她外甥女,我看那个林大小姐倒是有戏。两人现在不是整天在一起谈工作么?”
冯妈拉着张嫂一通议论,顾莫全没听见,有意无意瞟向那个礼盒,伸手将它打开。
一件深蓝色的晚礼服,盛大的裙尾点缀繁杂碎钻,若晨星在夜空破晓时渐变生辉。他骨节分明的手落在礼服上,摸一摸,觉得这好像深夜大海中的星辰。
临去公司前,他叫冯妈把这件礼服送去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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