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时声音又低又轻,口齿不清,像是睡梦中的呓语。
聂然一直觉得莫羡像一只猫,高冷不可亲近,但靠近后才会发现其柔软之处。可猫是独立的,是阴晴不定的,是有自我想法的,其想法不为人知。因此他们之间总是若即若离,并非他主导,她想他也无意于此,只是本性如此。归根结底,也许是因为她从来就不是他心上的人。
“莫先生,你喝了不少。“她淡然地说。
莫羡的眼神发直,并未对焦。他晃晃脑袋,用胳膊肘支撑住向一边倾斜的身躯,又一阵头晕目眩朝他袭来,头似千斤重,完全不理会理智告诉他要保持清醒的疯狂叫嚣,最终他抵不住困意终于沉沉睡去。在进入梦乡前的一霎那,他忽然灵犀似的通了一点,想到的却是,他怎么会见到她?他为什么会再见她?
聂然看着他侧身倒在床上,隔了几秒,才慢慢踱步过去,想开口唤他,伸手想拍拍他肩膀,却不知怎的缩了回去。她嗅到他身上不太常见的香水味道,混杂着酒味和淡淡的烟草味。很奇异的却并不难闻,柔软温暖,又若即若离,一如他这个人。
最初她对他的记忆是不一样的。她仍深深记得他年少时身上那股好闻的洗衣粉与阳光交融的味道,不同于现在这股摩登气息,那时候她坐在他新换的自行车后座上,偷偷嗅着那种香味,还在纠结自己该扶着他哪里。最终也只是小心翼翼地揪住他的衣襟下摆,还不敢使力,生怕他察觉。
她的手指和心脏一样细碎地发着抖,嘴角却不由自主噙着笑。当时感觉人生中最怦然心动的时刻大概莫过于此。
“喂,你怎么回事?”微风中,她听见少年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啊?”
“你跟余年……我听说你帮她来着。“
聂然垂眸,看着他干净的蓝色校服,小声道:”是她们做错了。“
”啧啧,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的,不怕被她们针对啊。“
她心里其实是怕的,任谁帮助一个被全班孤立的人,都是件很危险的事。可她偏不肯示弱:“反正我是转校生,我本来就谁也不认识,谁怕谁呀。“
”还谁怕谁,外强中干。“他评价,”等到你哭鼻子的时候,可别来找我帮忙。“
”我才不……哎呀!“
自行车划过一道弧线,从小路转到大路上,要穿过路口两个堵机动车的石墩。为了闪避行人,莫羡骑得靠边了些。偏右边的石墩一下子碰着了聂然的膝盖,痛得她不禁冷哼了一声。
”怎么了?“莫羡回头。
“没事,没事。”她连忙将捂着膝盖的手移开,眼圈却红了。
莫羡瞥她一眼,将自行车停到路边,干脆道:“下来。”
聂然照做,单脚虚点地。少年弯下腰,凑近她的脸:”碰到哪里了?“
”没碰着。“
莫羡皱起眉:”胡说八道,你这不都要哭鼻子了吗?“
聂然感觉自己的脸在一点一点变红,喃喃道:”没什么,就膝盖碰了一下。“
”右边?“
”嗯。“
莫羡原本要去碰她裤腿,想了想,又收回了手:”你自己卷起来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聂然紧紧拽着裤腿不肯松手,脸红的快要滴血。
“你这家伙,怕什么啊?还没什么好看的……”莫羡原本绷着脸,听到她的话却自顾自笑起来,“好看不好看我不知道,但我害你受伤,我肯定得管啊。快点,别磨蹭了。“
他半蹲下来,看着她不情愿地露出纤细白皙的小腿、膝盖,上面一块硬币大小的青紫。他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孩那样好奇,想要按按,却被她的手打开。
“还能走吗?”他问。
“可以吧。”她说着,试着往前挪动几步,一瘸一拐,脚点地的时候有点疼。
“我扶着你吧。”
“不用。”聂然飞快地拒绝,放下裤腿,又默默将校服领子拉开一点散热,努力让自己的脸不再那么红,“快到学校门口了,你先走吧,我慢慢走过去就行。“
“我背着你吧。”
“真不用,你可走你的吧,我没事。”聂然更加紧张,过于剧烈的心跳声几乎快将她整个人埋没,她用力推了他两下,还差点把自己给晃倒,反被莫羡一把抓住。
“哎,扶着不行,背着也不行……我明白了,你是想让我抱着你。”莫羡挑了挑眉,故作为难,“这未免有点小题大做了啊。”
聂然脸上如同火烧,又气又急:“莫羡!”
她最终坐在他的车座后面,被他妥帖地送到了校门口。校园里学生们在陆续进校,有同级部的男生看见了,便在一旁朝莫羡吹口哨起哄。
“莫哥,这是谁呀?没见过的哎。”
“去去,这是我妹,摔了腿了。别瞎闹。”
“你妹妹?我能追吗?”
“做梦去吧。”
“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为何每个妹妹都那么憔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生伸着脖子唱起来。
”滚。“
”别的妹妹们知道吗?谁才是真的莫嫂啊哈哈哈哈……“
他充耳不闻,一脚踹飞好事者。待她下来站定,才道:“你先别动,我去把余年给你找来。”
不知不觉中,聂然发觉自己盯着莫羡的侧颜看了好久,又沉浸到过去的记忆里。其实时过境迁,这么多年不见,他们之间早已成了对面不相识的陌生人。不,也不是完全不认识,但这种认识是出乎聂然意料的,一种令人难以启齿的……□□关系。他点着头,客套又轻薄地称呼她小姐,然后毫不留恋地所有他们之间的过往都扔给她。和过去一样,一切也许都是她的臆想。
肚子里突然传来一阵踢腾,力道不大,但却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仿佛不满意大人们忽略了这个同样也在场的小家伙似的。聂然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似乎已经跟过去都不一样了。至少,她有了这么一个实锤。
她将莫羡的双腿顺着侧躺的姿势在床尾放好,并将他的头偏到一侧,以防止醉酒呕吐会产生窒息的危险——于这一点上她是有经验的,至少在曾经处理醉酒归家的父亲上,她做得很出色。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在他身上闻到过于浓重的酒味,也就是说他其实并未贪杯。那他们……
聂然强自按耐住想要窥探他个人生活的愿望,像卷蛋糕似的为他和衣盖上薄被。然后在他身侧躺下。为自己盖上另一床被子,仰面看着天花板发呆。可过一阵,又不踏实,便翻身细细凝望着他,不一会儿,又跟魔障了似的试试他的鼻息。
均匀又温热的呼吸喷在她手背,痒痒的,也挠动她的心。
莫羡。
莫羡……
莫羡,你。
你有没有,哪怕有那么一次,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过我?
这句话,在她心里藏了许多年。
聂然眨着眼睛,看着他。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甚至在想,是不是她可以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偷走。可是她同时又觉得罪恶,两家早已交恶许多年,如今她自己的家也早已分崩离析,她早已失去拥有他的一切可能。
更何况,从前她就不能确定他喜欢自己,现在倒是能确定了,他不喜欢自己。
想到这里,她听见自己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背对着他,关掉床头灯。就这样,时隔半年多之后,两人又以一种荒唐的方式再次同床共枕。
莫羡醒来时头还是晕眩加钝痛,天光大亮,光线透过厚重的亚麻布窗帘缝隙间倾泻进来。像一束无情的探照灯一样打在他眼皮上。
他头脑混乱不堪,看着房间里陌生的陈设,一时间想不起今夕何夕,自己到底身处何方。原地躺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横躺在床位,可除此之外,房间里空无一物,除了身上的酒店浴袍,连衣服和手机都不翼而飞。
莫羡心里一惊,第一反应就是自己遭贼了会被绑架了,头皮瞬间发麻,就感觉全身血液上涌,身体出现了极其可怕的应激模式,一个翻身便猛地坐起。但很快,他在警惕的扫视中发现了留在床头的一张酒店便签纸和二百块钱。
“房没退,房卡在门口开关里。我上班去了,你身上空无一物,这钱算送你的,不用还,不谢。”
没有署名。
莫羡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字迹有点眼熟。
他将它折好放在一边,下床拉开窗帘。昨晚的记忆就像潮水一样慢慢涌上他的脑海。他的脸色也随之越来越难看。
他昨晚干什么来着?
先是跟一个女郎进夜店找谢春庆碰头。那女郎明显属意于他,可莫羡虽然放弃了情感需求,但对床伴还是有要求的。因此并没有接招。
谢春庆拉着他叙旧叙了好一阵子,又拉来好几个朋友热场,然后王良生那混球才姗姗来迟,还带着个女郎,妆都花了,明显是刚快活完回来。他听那帮人吹牛听得无聊,一直在喝酒,只是他昨晚酒量似乎格外差,没喝几杯就开始不胜酒力,迷迷糊糊。
他记得自己那时是说了走的,然后似乎上了辆出租车。车上暖气开得太足,他的眼皮也越来越沉,于是就这么睡过去了。
再睁眼,猛不丁看到一个女人骑在自己身上,莫羡那一刻简直毛孔炸起,魂飞天外。
他,一个大男人,居然被人下了药险些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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