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游见川不是轻易认错的人。
从他身居高位以来,他就没低过头。
他去找16岁的游霁时,说的是给他钱让他上班哄颜悦,其实就隐隐有借这个契机,愧意作祟把他接回来的意思。
不然他也不会让游霁跟着出席所有家庭活动,颜悦出国了仍保持联系,游暝去什么地儿也让他跟着。
只是那时游霁痞里痞气的,他也不知道这孩子长大后的真实品性,终究是没有血缘关系,观察了那么久才提出“你可以回到游家”。
被秒拒。一个月后还直接断绝来往。
游见川一直以为游霁这决定出自对他的怪罪。
于是四年后的现在,好不容易又有机会,他年纪大了又突然确诊,更加怀念过去微薄的情感,见人第一面就低声下气态度诚恳地去承担游霁四年前那份怪罪,再次提出邀约。
又被秒拒。
老爷子这下是真有点儿受挫也受气了,急道:“你和大暝都说一样的话,但既然游弋是游弋,你游霁完全可以当我第三个孙子!不然他们怎么都叫你小少爷不叫二少爷了?不然大暝干嘛特意给你改个名儿?说到底还是你对我们有芥蒂!”
这要是放在四五年前,游霁肯定会想,放心吧我虽不可以当你第三个孙子,但可以当你第一个孙媳妇儿。
可今时不同往日,这种心理活动泛上来让他也对自己无语,还是说:“好啦爷爷,我看我像有芥蒂吗,当初说那话真的是我太任性了,至于现在……您就当我还是因为我妈当初换孩子的事儿愧疚吧。我对不起游弋。”
“况且我这都回来了,不就和您孙子没区别吗,只是没那层法律关系而已。我……我现在会常常回来看您的。”
他都这么说了,游见川也没办法再讲什么。
他看着他,无言了片刻,拂拂手,
“罢了,反正日子还长,等后面到大暝订婚了,我还想你来致辞呢……”
游霁笑着附和:“嗯好。”
离开书房后,游霁笑容便收住了。
游见川能一见面就和自己推心置腹说这些,他理应感到释怀和放松。
但他此刻很烦,甚至又开始恍惚,自己怎么就回到了这儿。
走到客厅前,他脚步迟疑了一下,先绕到以前颜悦画室旁的阳台。
他想看看芦荟还在不在。
芦荟是他送给游暝的20岁生日礼物。十五元一盆。
也不是他抠,他那时才被“召到”游家多久,家佣都还认不齐,却因为颜悦也在和游见山的意愿,被迫出席游暝的生日家宴。
这意味不仅要加班演戏,还得准备个礼品。
穷鬼挑再好的礼物也难登游家长孙的大雅之堂,干脆另辟新径自暴自弃,抱了盆芦荟来。
网上说芦荟挺好养的,能吸收甲醛,还可以洗头润肤。
当时他送礼时就是这样讲的。在游家人的笑声中,游暝没有表情地把芦荟盆栽收在一堆名牌logo的包装袋旁,怪异显眼。
随后游暝将它搁置在画室后面的小阳台,看不出有多喜欢,可能就是随手一丢。
但游宅的东西不缺人打理,后来游霁和游暝在阳台角落的长沙发发出响声地接吻,游霁还能清晰瞧见那芦荟肥大饱满的叶子,张牙舞爪地正对着自己,简直像在为他们无法见光的勾当鼓舞。
所以游霁想看看,那盆盆栽有没有被处理掉。
他自己不是那种断了就会把前任东西通通扔掉的人,像游暝的外套,实用的东西就一直留着。
那游暝呢?
游霁不知道为什么会好奇这种事,想去验证什么又指望得到什么结果。有时候行为跟不上理智思维。就想去看看,直直往那儿走。
但推开阳台的玻璃门后,他又停住脚步。
——游暝竟然在里面。
仍是那张长沙发,游暝坐在那儿抽烟;面朝着的地方仍摆着那盆芦荟,没有被处理。
雨还在下,声音绵密,游暝目光直视前方却明显在走神,并未注意到门被推开。
他是身体前倾,两腿敞开坐着的,手肘撑在大腿上,手指也慢条斯理地垂着,腕骨反着冷白色的光。
游霁多余地记得,游暝有什么计划被打乱时,就会是这个坐姿。
这人不是爱制定计划的类型,难得制定就会有些强迫症。
比如拍电影,他会近乎专|制地希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若是天气和某些演员不尽如人意打乱了安排,游暝就会这么坐好一会儿。
别人都觉得他这个坐姿很有压迫感,像是要发脾气,只有游霁清楚,他纯粹是在发呆,思考怎么调整又思考不出所以然,更像和自己赌气。
是以前游霁觉得他挺可爱的一点。
印象里除了拍电影,游暝也没做过什么计划。至于现在……
大少爷归国要接手公司、娃娃亲要准备订婚宴,那安排就多了去了,游见川的骤然确诊的确让一切都蒙上阴影。
游霁这么想着,都没注意到何时游暝偏头,把目光移到了自己脸上。
四目相接,这次视线迅速交缠在了一起。
游暝看着他,慢慢地,撑直身体仰靠向沙发。手夹着烟放在膝头,红光在修长的指间一闪一闪。
这阳台虽然并非开放构造,但边缘的地砖仍然铺着一丛月光般的雨滴,水汽湿润,那点橘红闪耀得如此突兀,忽明忽灭,宛如是游暝豢养的一簇生灵。
半晌。游暝启唇,做了个口型。
——过来。
游霁摇头。
游暝眯了眯眼,再次吸了口烟,烟雾勾勒他冷薄的唇线。
“游霁,过来。”
这次他出声了。
游霁咬了下嘴唇。肚子诡异地升起一瞬痉挛。
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了,
转头走太像心虚认怂。
但走向他也显得过于听话,落于下风。游霁干脆主动开口,先发制人:
“刚刚你爷爷找我,你猜他说什么了。”
游暝看着他,安静地吞云吐雾。
万宝路薄荷爆珠的味道飘进游霁鼻腔。游霁喉咙些许发紧,像也犯了烟瘾。
“爷爷还是很好,明明最开始把我送回去就是应该的,却还是有点儿自责。他又想让我回来,入游家的籍真当他孙子。然后我——”
他顿了下,等游暝淡淡的视线移到他嘴唇时,才继续说,嘴角微微勾起来:
“我想了想,同意了。”
游暝微撩起眼皮,从嘴唇看向他眼睛。
目光仍旧没有波澜,透过镜片,像一片结冰的深湖。
“这样。”游暝抬了抬下巴,双腿变成交叠,愿闻其详的样子,“怎么同意的。”
“就……就同意了啊,毕竟你爷爷都开口第二次了,我不太好意思再拒绝。本来这事儿对我就是天掉的馅儿饼,之前是没办法。”
第一次拒绝时他在和游暝谈恋爱,自然是不愿和他攀上亲缘关系。一个月后又分了手,游霁便想彻底离开游家。
天已经黑尽了。
阳台的灯光昏昏暗暗,游霁的影子斜长地延伸进游暝脚下。
安静了片刻,游暝掸了掸烟灰。
“你不会。”
不是猜测或质疑,是断然。
这样的口气让游霁有些窝火。
他转身,和游暝面朝一个方向,芦荟的方向,还是用那种认真到像通知的口吻:
“为什么不会,我现在还有什么要顾忌的么。”
“你没有。”游暝回答,“但你不会。”
游霁蹙起眉。
手指握紧,摩挲起指腹的茧。
芦荟饱满的叶子上,雨滴刮出一道道痕迹,摇摇欲坠。
游暝注视着侧身的游霁,锁骨到肩膀连接处的小窝盛着一汪浓稠的光源。
他突然把烟摁进烟灰缸里,站了起来:
“不过你若是真同意了爷爷的话,也挺好的。”
很诚恳的态度。
手松了,游霁轻笑了下。小幅度地仰起脖子,再看回他。
他张嘴想接话,这时有人敲了敲玻璃门,然后推开。
“大少爷,小……小霁,游董等你们吃饭了。”来人隐在阴影中,不过游霁通过声音和身影也能认出,是管家邵忠。
游霁嘴又闭上,离游暝远了一步。
游暝应了一声,往前踏了两步,再次踩进游霁的影子里。
邵忠离开。
游霁先是愣神了秒,后才迈腿,也向门口走。
他跨过玻璃门。
余光瞟见身后离自己很近的高大影子,突然俯下身,凑近了耳后。
肩膀被按住,锁骨上落下一只冰凉的手,泠冽的薄荷烟味道像条细丝勒住喉咙。
游霁停下,背肌绷紧。
雨滴从芦荟叶上落下来。
“可是游霁,你的事是你和爷爷做主的吗。”
口吻很轻,好像真的很疑惑。游霁肚子又痉挛了一下。
他不会回答,也不知道答案。
只想起他的名字是此刻念他名字的人取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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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谁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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