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旧人重逢，那厢却是狗急跳墙，忙着逃命。
包打听知道今日约他出来的人是谢恒，但谁知道这天杀的会拿着张纸条来寻人？
——“她是我夫人，我想知道她去哪了，为什么会失踪了....”
不得了，痴情人。
知情人包打听听着谢恒那话，在心里暗骂：情缘已断，再无瓜葛，为何这厮会死缠烂打起来？
今儿晴空万里，本是个好日子，包打听却飞檐走壁，急着逃命。
时不时瞄向身后，虽还空无一人，但心里七上八下，好似在被什么猛鬼追杀。
“哎呀！”一个分神，他踩空一脚，再抬头时，身前已出现一人！
谢恒脸色阴郁：“还给我。”
“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包打听也不躲了，胸脯一挺，很有底气。
“纸条，我的纸条被你拿走了。”
“别含血喷人啊，我怎么会做那种事。”
“你认识她。”
“谁？”包打听清清耳朵，本是泰然自若，无奈谢恒一动，他便怪叫着往后跳，“哎哎！我告诉你别动手啊！”
“你认识她多久了。”
谢恒眼神如刀剑，逼得那包打听心慌慌，“哎呀，都说了不认识！”
“在哪认识的，她是这里的人？”
谢恒只字不闻，虽没靠近半分，但压迫感极强，一边说话，一边观察包打听的神色。
于是下一刻，包打听在这时拿出怀中纸条，当着他的面，碾作碎屑了——是啊，他是偷了他的纸条，先前躲在酒楼外的女子他也察觉到了，虽没看清她的脸，但谢恒因她而短暂失神，借着那空档，包打听也便将纸条拿到手。
有风吹来，碎屑化作烟尘，好像一段往事。
这不上不下的对峙被打破了。
谢恒双目赤红，当即失控，可在这时，包打听却道：“我是认识她，纸条也确实是你夫人的字迹，但有什么用呢？人都死了，你还惦记着干什么？”
重如棒锥，迎头痛击——
谢恒大起大落，耳朵嗡鸣：“......你说什么？”
“人都死了两年了，你还在执着些什么。谢公子，我不妨告诉你，她叫陈匪照，我店里做的第一幅棺材，安置的就是她的尸首。”
谢恒：“棺材埋在哪了？”
“平岭。”
这地名他先前从一人嘴里听到过，谢恒面色沉沉，脚步错乱，于刹那间来到包打听的面前，“换个地方。”
*
一刻钟后街边“陈记馄饨铺”出现二人，老板都快要收摊了，被一公子哥丢来纹银十两，被告知不能收档回家。
要命，老板问那公子想吃什么，他却充耳不闻，和一四十多岁的男人落座，四眼相对。
值得一提的是李水徵刚从这里离开，他或许是饿死鬼投胎，吃了五碗馄饨才离去。
而裴昭，等不到裴诃回来，没有去处，在原地踌躇——听到包打听和谢恒的对话。
“我是在这城里见到小大夫的....那是在九年前，我....不是混江湖的吗，买卖消息、帮人找人，这些活干着干着就会招来仇家。因而有天夜里我被人寻仇，打得半死，重伤下摔进了一户人家的大门.....”
九年前的一个夜晚，闯到他夫人家里，孤男寡女，守旧又保守的谢公子捏碎一把汤勺。
“哎客官！”店家高喊。
“你闭嘴！”被他迁怒，谢恒睨向包打听，“继续。”
包打听：“小大夫是一个人住，我深更半夜闯入当然就吓了一大跳。于是她要赶我走，但我伤得太重了，浑身上下都在流血，你那夫人....呸，小大夫菩萨心肠，还是把我放进来，为我医治。”
“待了多久，”谢恒心平气和，捏碎一只茶杯。
包打听：“也就四个月吧。”
“四个月！你之前是被打成残废了吗？”谢公子暴怒，站起身来，和一角落里的姑娘对上视线，觉得对方好像似曾相识，又咬着牙坐下，“然后呢。”
“小大夫人很好，和我也投缘，我们相处久了自然是能成为朋友。我之前也存了点银子，伤好后回家一趟，全给了她。”
“她在这儿住了多久？一直到你离开都还留在大宛？”
压迫感逼来，包打听见他拿起桌上一块尖利碎片，忙道，“之....之后第五个月，她就回去了，小大夫来这儿也是为了学医，不久留.....”
“之后没和你见面了？”谢公子说这话时，酸味十足。
“完全没有，”包打听向他陪笑，谢恒便头一回打量起男人的相貌来，觉得对方皮肤太黑，鼻子不够挺拔，嘴巴过厚，人又瘦，和自己相差甚远。
他夫人既能和他成亲，定是喜欢他的样貌。
“她走之前有给你留下什么东西吗？”
包打听摇头。
“为何不想让我找到她？”
“她都与你和离了，定是过得不开心，我是她朋友，怎么会愿意让你见她。”
这一句话，让包打听说的话变得真实。
他看向谢恒，见他垂眸，似在沉思，心里便松了一口气。
“我不信她死了，”谢恒低喃，手里攥着茶杯的碎片，鲜血淋漓。谢公子在这时再不是先前张狂自信的模样，眉头一颤，脆弱犹然而生。
包打听不理他，说辞都想好了，谢恒要问他和离的原因，他就让对方自己去想，反正两夫妻的私密事，他这外人不知道。
心安理得地叫来一碗面，大快朵颐。
方才还大惊失色和人在房顶上对峙——世事难料，这变化当真迅疾。
而谢恒，呆坐一旁，思绪混乱。
“她死了？被葬在平岭哪里，具体位置呢？”
“我到底为何会失忆，为何所有人都不告诉我。”
“有没有什么药，吃了能让人恢复记忆？或者扎针.....多少针都无所谓，放血也行。回光返照？是不是人在死之前能想起很多事。”
谢公子胡言乱语，当真痛苦。
他的记忆开始于六月二十二号这天。
自梦中醒来，头痛欲裂，想不起任何事，直起身子后看到地上有个瓷白的瓮。
打开，是三斤二两重的灰。
这个重量，他心中惶恐，问周围人那是什么。
有下人回答：是一个人的骨灰。
谁？
却是不答了。
谢恒一口血喷出来，脏了那口白瓮，他便又从床上滚落，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擦拭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没有记忆，却感知到痛苦，好像所有苦闷都不知从何而来，又该往哪去，积在心里逼得人要疯。
不过当看到那些血和骨灰混到一起，空落落的心里又生出隐秘欢喜。
好像和一个人的骨肉缠到一起。
谁？
有人说她叫陈匪照。
匪——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的那个匪，照，却又是为照离人恨的照。
街上，有马车经过，车轱辘捻起碎石头，飞溅到谢恒身上。好像一颗顽石，冥顽不灵。
今日包打听所说的话真假难辨，但其中他说到她逝世，又和谢恒的记忆吻合。
可他不愿相信，自己的夫人怎么会不在了？他记得自己深爱她，即便两人吵架、和离，哄回来便是了，哪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叫他再找不回来？
这日谢恒独坐到天黑。
老板催他好几次，都木纳地坐在那儿，索性留他一人在那，回家吃饭去。
*
裴诃也思绪不宁，因为春渡说的那些话。
她想她十几日前莫名其妙从一个悬崖秘洞里醒来，被灌进杀人的念头，从中原来到大宛，本打算完成任务便可来去自如，生死罢就。不想不仅刺杀没成，刺杀的对象似乎还和她有所纠葛。
包打听和春渡是她的故交吗？
裴诃心乱如麻，本不想在意，可想到谢恒.....他给她的感觉确实和旁人不一样，若李水徵没胡说，她真是那位大夫，嫁过人，夫君是谢恒，该如何是好？
能快刀斩乱麻吗？
原是可以，只要她能杀了他。
但如今谢恒已知道她的心思，便不可能再让她得逞。
放弃刺杀任务？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裴诃便头疼欲裂，像是被下了蛊般无法违抗命令。
到底是谁要她去杀谢恒，她该待在谢恒身边，查出幕后黑手吗？
不，她更想离开。
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她该得快活处且快活，怎能被困于一人？
裴诃心中烦闷，找了块空地，靠着墙晒太阳。
不一会儿，有人撑着一把伞走来，到她身边。
“怎么大中午在这傻站着？”
裴诃茫然望去，李水徵一身蓝衫，好不风流俊俏。
“你来这干什么。”
“消食.....”李某一僵，用手遮住了鼓起来的肚子。
裴诃点头。
和他一同站着，看到对面有几个小孩在踢蹴鞠，忽然那球向他们撞来，李某好生灵活，刹那间挡在她面前，行云流水地将球踢回去。
对面小孩欢呼。
李某得意。
裴诃却扫过来：“李公子身手不凡啊？”
“哪里哪里，只是很会踢蹴鞠而已。”
“昨夜不跟着我飞檐走壁吗？先前在贾府，不是说自己不会武功？”
“这个.....请你吃冰糖葫芦作补偿？”
李水徵心虚，左顾右盼，瞧见一个卖糖葫芦的小孩，将他抓来。
裴诃不领情，“我不吃甜食。”
可小孩把银子都攥在手里了，李水徵在外人面前最爱装模作样，摸着那小孩的头，“没事，这姐姐不识货，我来吃，”将两串糖葫芦占为己有，放他离开。
“你吃那么多不撑吗？”裴诃问。
他附耳过来，“自然是有原因的，姑娘告诉我你的事，我也就和你交代。”
交代，这词用的。
一辆马车驶过，路边站着一对男女，撑着伞四目相对。
女的叹气，“说了不知道。”
“那我也不说，”男的咬下一颗糖葫芦，边嚼边说，好不在意。
“你不是要消食吗，在这站着做什么，”她想赶他走。
“蛮不讲理，公家地方，我站在这里怎么了。”
李水徵说完就把伞从裴诃头顶拿开，裴诃惊诧于他的气量，从他身旁走开。只是李某好像吃饱了撑着，居然还跟在身后。
“你干什么？”她回头。
“走路呀，”他好无辜。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始终保持一丈距离，又被小孩看到，嬉笑道——
“小柳儿，他们在做什么呀？”
“好像我爹娘在闹别扭。”
“你爹娘是这样的啊，可惜我和姨娘一起生活，看不到这种画面。”
两个扎着小辫的女孩在街上蹦蹦跳跳，前两句话让裴诃生气，最后那句让她怒火全消，停下脚步看向其中一个小孩。
身后李某十分会做人，走上来把其中一串糖葫芦递过去，“请你们吃。”
“好啊！”
“不能拿陌生人的东西。”
一个小孩伸手要接，却被另一个阻拦。两个大人面面相觑，裴诃幸灾乐祸：“李水徵，你也不是很讨小孩喜欢。”
“我还不舍得给呢，”李某收回糖葫芦，把伞挪回她头顶。
裴诃往上一扫，莫名羞耻，扯着他走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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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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