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打听今日一大早便出门了,去找通常提供给他各类消息的探子,得知真有那么一种蛊,又打算去找翻翻古书。
一路走去书屋,心里略有感触。
包打听本名不详,出自书香门第,家里人不是当官就是教书先生。
之所以他会离经叛道跑去混江湖,就是因为儿时不爱读书,一看到字就头疼,喜欢搬着凳子去茶楼听人讲书。
讲的呢,都是些江湖义气的故事,继而产生憧憬,于一个雨夜和父亲大吵一架,离家出走。
那年他几岁,不记得了,之后想过要回去,但心里又咽不下那口气。
从小他爹和亲戚们就爱说教他,把他批得一无是处,会在他面前捧那些念书好的哥哥姐姐,甚至说他是个异类,就爱和没脑子的江湖傻子们混一起。
因此他的出走,不是临时起意。
之后见识到真正的江湖,确实和想象中的有出入,不过父亲的数落无时不在心中响起——包打听想,他非要混出名堂来,不管是什么法子,以什么身份。
还真被他找到出路,包打听家里规矩多,人也多,他们爱勾心斗角,说话也爱明里暗里地讽刺,因而让包打听很会和人打交道——他嘴皮子还行。
在江湖上干消息买卖的活儿,赚了不少银子,甚至大侠们想探知一些事时,第一个想到的都是他。
包打听和父亲怄气,发誓这辈子都不再念书,也不愿去碰,但没想到有日会为了陈匪照,进了最最抗拒的书店。
今日街上一如既往的热闹,挑着扁担的人们擦撞着走在身边,吃着牛羊肉的人们撩起袖子大汗淋漓,还有孩童在放肆嬉闹。
没有规矩,没有阳奉阴违的场面话。
包打听心想,爹,我身边都是你最看不起的人。
*
走进书屋,好像闻到纸的味道,捂住鼻子,差点撞到一位公子。
那位公子一表人材,穿着水蓝色的衣衫,看起来很像包打听家里最常有的那类人。
故而当即走开,甚至不想和店里的伙计说话,一个人闷头找书。
“苗疆.....蛊毒.....”
念叨着,看着眼前一堆堆的书,觉得那些细密的字好像爬虫似的动起来,阵阵恶心涌上喉头。
“兄台需要帮忙吗?”这时,身边出现一人。
——是方才那公子。
包打听头也不抬,“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我看兄台你出了好多汗,要帮忙吗,这家店我来过几次。”
“可能是太闷了,我喘不上气来,这地儿还挺小。”
公子听出他的意思,笑了声,识趣地走开。
不过也驻留在门口,见包打听出来后挨过去,“兄台可是找到书了?”
包打听抱紧怀里的书,皮笑肉不笑。
“看你如此宝贝,可否也让我看看是什么书?”
“《神仙疑论》。”
包打听毫不犹豫地撒谎,无奈知道的书实在太少,想起陈匪照以前老在他跟前念叨这本书,便拿来搪塞对方。
不想歪打正着,公子眉头一抬,来了兴致。
“这儿有《神仙疑论》?我记得这书很少见,兄台你真拿到了?”
包打听心里骂街,“对,不过我还有些事,急着回去,有缘再见。”
“好,”公子也不勉强,笑眯眯与他道别。
眼尖的瞥见那书出现“苗”这个字,回去问老板,被告知是《苗疆蛊祸》,不算什么正经书,有点像民间传的话本子,内容半真半假。
那种不入流的书为何要藏着掖着,而且那人真的出了好多汗。
公子没放在心上,却没想到自己在回到家后,会再次见到它。
*
已是寅时,三更半夜,李水徵晚饭又吃多了,正坐在屋外的长椅上发呆,睡眼惺忪地打着盹儿,听到细碎的脚步声——
他抬头,见到一个人站在面前。一身红衣,弯腰低头,和他四目相对,近得几乎要撞到一起。
“裴姑娘你干什么?”李某一惊,当即失了仪态。
“你又吃多了?不舒服吗,“裴诃说着,挽在身后的长发散落到胸前。两人靠得太近,李某喉咙上下一动,疑心那头发丝应该擦过了自己的手背,不然为何会觉得痒痒的。
“与姑娘无关,”他哑声回答,身子往后一仰,裴诃却向前来,直勾勾的眼神从他的眉心、鼻子落到嘴唇、喉咙上。
“你很紧张?”
嚯——恶人先告状,李某:“完全没有。”
“那为什么不敢看我。”
“裴姑娘......”
“你为什么每天都吃那么多,我听裴昭说那天在陈记,你吃了六碗馄饨,中途好像还跑去吐了,吐完又接着吃。”裴诃真假参半地说。
李水徵:“没吐。”
“所以是有隐情?”
“你到底想干什么。”
“要不要买我的消食丸?”裴诃放过那个心神大乱的人,低头在身后背着的小包里翻找东西。
李水徵:“......你追着我问个不停,就是要我买你的消食丸?”
哈,心里又气又恼。
裴诃毫无察觉,找出来后手掌心一伸——宝贝似的向他展示自己新做出来的药丸。
李水徵低眸扫了一眼。
忍着火气想挪开视线,心里却还想个不停。裴姑娘的手腕很细,手指纤长,掌心微微发红,可惜他不会看掌纹,不然还能多看出一点东西来。说起来,这么晚了她冷不冷......
李水徵忽地抬手。
裴诃以为他是要直接抢自己的消食丸,“哎”的一声,往后一退——
踩进一堆碎石里。
轻微发出一声,李水徵回过神来。
庆幸这屋外灯火渺茫,无人得知他方才起伏不定的心绪。
清清嗓子,李水徵从长椅上起来,“你去哪了,谢兄说从今日起会有门禁,昏时就要回来。”
“我管他,”裴诃走到他面前,心想这人到底什么毛病,为什么天天强迫自己吃东西,不过面色还算好,不浮肿也不暗黄。
今夜无月,院子里昏暗不清,两个分开的影子又叠到一起。
“你看着我,”裴诃说。
“不。”
“扭捏什么,我能为你把脉吗?”
“可以,但那消食丸要送我。”
“不可能。”
裴诃是想从李水徵那儿挣点银子,快没钱和裴昭吃饭了。见他如此计较,便不想再理他。
两个交叠的影子分开了,但很快,另一个追上去,李水徵:“好了,多少银子?”
“我先给你把脉,另外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好。”
李某答应着,却径直走到昏暗处,避开屋里的灯火。
这是在干什么。裴诃不知道他的心思,一把把他拉住——于是李水徵像被冰块给冻了一下,这下知道裴姑娘这会儿冷不冷了,他看了眼她握住自己的手臂,同时裴诃的手上似乎有老茧,该是握剑所致。
门口的大红灯笼晃了一晃。
屋外,不知名的虫子又在闹了。
好像还有个富贵人家在拉胡琴,咿咿呀呀的,百转千回,也可能是方寸大乱的人出现幻觉。
裴诃:“脉象平和,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李水徵:“不用了,我身体没事,你的消食丸.....十两银子,能包我三个月的量吗?”
“完全可以,”裴诃学着他说话,低头从包里拿出剩余的药丸,“先给银子。”
“嗯。”
他轻轻笑了声,却没有直视她的勇气,只能去看她的侧脸——长发被挽到耳朵后,但也有些许落到前边,盖住了小半只耳朵。不过细看一会,原来裴姑娘还有耳洞吗,怎么不戴耳饰。
口干舌燥,李水徵的视线一路向下。
裴诃还在找东西。
水红色的衣领随着她的动作被扯开,露出纤细的脖子和锁骨。
李水徵心口发热。
裴诃抬起头来,“我把身上有的都给你,之后不够了再和我说。你带银子出来了吗?还是在屋内?”
说着就要侧身望向里边,李水徵想起谢兄也在里面,一把把她拉住。
裴诃:“怎么?”
李水徵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好容易从身上摸出十两银子,递过去。裴诃:“谢了。刚才可能有点冒犯,你别放心上。”
走进屋里。
她可真潇洒。
独留一人呆在原地,咬牙切齿,怎能不放心上?
之后才意识到她包里还有本书,是《苗疆蛊祸》。
*
棺材店里,包打听格外的累,吃了格外多的饭,让旁边的春渡格外不悦。
“师傅都生病了你怎么还吃得下?”
“我累啊,你都不知道我今日去哪了,还有这些饭菜都是我买的,你小子没资格说我。”
“你只是买菜,饭是我做的,”春渡平时不会顶嘴,但他想起杨玉环.....不,据说她现在叫奕妁了,想到她说的话就心慌又焦急。
“你知道师傅要寻死吗?”
正在扒饭的人一顿,眼神躲闪着不说话。
可惜春渡身上的气息已经变了,按住他扒饭的手,青筋凸起。
包打听:“她十有**是中了蛊,我已经让人去查苗疆的蛊了。”
春渡:“你知道她想死,所以晚上和师傅见面时才会特地避开我!”
“冷静点,我吃饭呢。”
“我怎么冷静!她嫁人那会儿我冷静了,在谢家过得不开心,我听她说的不去插手,连她之后选择假死,我也没反对。我一直都听她的话,当她心里的好徒弟,但陈匪照她现在是要寻死!”
他该如何冷静?
春渡双眼发红,捏着的木桌出现明显裂痕。
包打听一个四十岁的人,没道理被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吓住,低头给他夹菜,“乖,吃饱了才有力气救师傅。”
“她不能再和谢恒待一起,我要把她接回来!”
春渡起身要走。
包打听一边叫着“混账小子”,一边说明早再过去也不迟,这么晚,没必去要打搅陈匪照。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几年前什么状况,如今丢了记忆,不在南阳,虽然还有个讨厌鬼在身边,不过俩人也没了感情,你就让你师傅清净自在一阵子吧。”
前几句在理,后面怎么听怎么难受。春渡绷着脸走回来,想到谢恒就不舒服,夺走包打听手里的木筷,“你别吃了。男人过了三十就要控制饮食,师傅不喜欢胖的人。”
包打听眼睁睁看着他将菜肴逐一端走,呆楞,跺脚,“我又没把你师傅当心上人!”
“你应该这样,”有人忍着狂乱的心跳回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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