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诃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拨开街上的行人,不知所措地在街上跑。
此时是昏时,红红的夕阳,红红的土地,像刀山火海似的,偏偏今日她还穿一身白,在这大漠的街上显眼得要命。
身后的人不停地高喊,叫她站住。前方也有城门兵闻声而来,好像是因着许多天前的纵火一案、昨日妓院的意外、城门兵的尸体被发现,城里的防卫严了许多。
裴诃提着一口气往前冲,周围人惊慌失措,向她投来惧怕的眼神。
不该是这样,裴诃想,自己明明是想当一个好人,即便做不了大夫,也能广结善缘,而今怎么会让人露出这种眼神。
她回头,想看一眼身后的追兵,可惜只匆匆一瞥,便又心头一紧,那些人像恨极了她,眼神要把她给生吞活剥——为何?是了,她杀了他们的弟兄,或许还被以为是烧城的人。
裴诃脚步放慢,想停下来和他们解释,但低头看着地上交缠的影子,在这血天血海里,好像也让人生怖,加快步伐。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大汗淋漓,阴差阳错间,竟是来到一间佛寺。
身后的追赶声变小了,好似甩开那些追兵。而佛寺里,没几个人。
裴诃站在这片红土地上,衣裳被黄沙吹着,听到咣当一声巨响,神魂归位。
“怎么会来到这里....”
她遥望上方四层建筑,走了进去。
佛和菩萨面相浑圆,约两三丈高,盘腿而坐,身后是飞天壁画。
她心中惶恐不安,听到一旁跪在蒲团上的人在诵经。
“若未来世有诸人等,衣食不足,求者乖愿,或多病疾。”
一开始她没在意内容。
“念满万变,是诸不如意事,渐渐消灭。”
之后觉得不对,走上前问一位师傅:“这是什么经文?”
“金刚经。”
用来超度死人。
“你、你说什么?”裴诃猝不及防,被对方一句话拉入地狱。
她又想起娘亲来,想她在大宛学习医术,之后回到中原,回到娘亲身边,对方本来还无法接受她当大夫这事,后来见她做的不错,便没再反对。偶尔也会自豪,和别人说自己的女儿是个郎中,悬壶济世。
她知道女儿如今成了个杀人犯、被官差抓捕吗?
裴诃觉得眼前万事万物都在扭曲,脚底下的红土地滚烫得快要烧起来,不远处的灯火在厮杀,就连菩萨....菩萨也.....
“经声遍数,当的解脱,乃至梦寐中永不复见。”
裴诃肝肠寸断。
“施主要为逝者点一盏灯吗?”而在这时,旁边响起一个声音。
裴诃瞥见对方的袈裟,摇头,但行至门口,看到烧着的灯火,一道香灰掉到地上,便也还是回了头——站在满墙的灯火前,留下一盏属于她娘亲的灯。
据说当心中善念升起时,逝者便会得到无数福报,了却前缘。
裴诃不想了断娘亲和自己的缘,但也希望她来世能衣食丰足。
她留下自己的名字,走出佛寺。
没走几步,身前便出现十几个士兵,眼神狠戾,手执兵刃——他们还是寻到此处了。
*
今夜很乱,士兵们举着火把穿梭在大街小巷,全城戒严。
今夜很吵,被他们放在心上反复煎烤的人,此时正被困在一间寺庙前。
裴诃低喃:“不要在这里.....”
对面的士兵哪能听到她这声,听到了也不会理会,其中一人道:“姑娘,请你和我们回去一趟,有些事要问你。”
裴诃轻轻摇头。
“六月二十一号的那场大火,是否与你有关!”
“不是我.....”
“那还请你和我们走一趟,说清楚自己来大宛的目的。”
士兵说着,丢来一张画像,“里面的人,和你有关吗?我们让仵作验了尸,确定他死在六月二十七号,你还记得那日自己在哪,做了什么?”
裴诃不答。
“你叫什么名字?”
她后退一步,士兵眼神一凛,顿时就有几人走过来,围住她。
裴诃出门时没有带上自己的剑,只背了个药箱。如此一来,士兵便也问:“尸体上被人洒了药粉,可以在一段时日里不会腐烂,姑娘懂医是吗?”
裴诃不想听,转身要跑。
而在这时,一柄长枪从后而来!自她脸颊旁擦过!
裴诃躲开了。
士兵:“你果然会武功,和城里发生的祸事有关。”
话音刚落,所有士兵对她发难。
身后是朱红色的佛庙,大门敞开,佛祖面向她,注视她,而裴诃还不清楚自己该何去何从,已经打开药箱,拿出银针。
这是她能找到的唯一御敌之物。
如疾风骤雨似的,袭向面前的士兵。
和他们手里的长枪、大刀相比实在相形见绌,只见士兵们有的身子一侧,躲开了,有的索性用兵刃将细针斩断,觉得这姑娘当真好笑,身无一物还要和他们硬碰硬。
“还是和我们回去吧,也不一定会为难你。”
“不,”裴诃不想被困住。
她左脚往后一退,地上黄沙溅起,衣摆飞扬,竟是那么巧,摆出了昨夜和谢恒一样的姿势。
昨夜他一人扛住了朱禅的大刀,今日裴诃妄想要在这十几个士兵的刀下存活。
她自是心慌,手抖得不行,但那又什么办法?她想逃,想活,便也呼的一掌劈向面前一个士兵!
——要占得先机,夺过旁人手里的刀,才能有胜算!
*
士兵们没想到这姑娘会如此顽强,他们人多,以为追到这里,顶多半柱香时间就会把人捉住。不想,竟是耗到太阳都下山了,天色昏沉,面前的女子还站着。
她衣衫破烂,身上多处受伤,血不停地流,眼神却都未曾出现过一丝胆怯,像是站在了战场上。
好笑,怎么会有这感觉,不过是个女子,孤立无援,鱼死网破罢。
可她手里握了一把刀,刀身有血,地上也躺了一名弟兄。
裴诃的狠不容小觑。
她脸上都是汗,流进眼睛里,在这灯火映照的红土地上,有些看不清。手臂上也有好几道刀痕,不停地流血,流到她握刀的手上。裴诃的刀一刻都没有被放下,她不想伤人,不想杀人,身后便是一尊佛像,逼得她好几次都要站不住,想束手就擒,但不行,她骨子里的烈性容不得她那样做。
可明明她才是过错方不是吗?
对错难辨,裴诃心中乱极了。
她又和他们斗了十几招,像是体力不支似的,动作一慢,一把长枪穿过她的肩胛骨。
很疼,裴诃喉头一热,吐出一口血来。
紧接着,身后的士兵抽出长枪,鲜血溅出来的那刻,裴诃也转身,手中大刀砍向对方。
她知道自己动作很快,对方十有**会躲不过,但冥冥中对上那人的视线,便心有迟疑,慢了一瞬间!
“呵,”旁边一个士兵看得清楚,收了手中刀,一掌劈向裴诃。
她避无可避,在对方的内力之下跌到几丈外,要不是靠着手中大刀,或许还会坐在地上。
与此同时,也有一名士兵跃至她面前,一把长枪直指她喉咙!
“住手,我们要活口,”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喝住了他。
站在裴诃身前的士兵,就是之前被她抢了刀的那位,他怨极了她,抢过别的兄弟的长枪,要为自己讨回面子。
而裴诃浑身乏力,站在原地。抬眸,吐出一口血,听到士兵轻蔑的笑。
“还要抵抗?那个认出你的乞丐是主动找到我们,和我们说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我们才会找到你。姑娘,他说自己在六月二十号晚上见到你,也就是说第二日出现在城门口、当值的那个城门兵,也是你所假扮。”
士兵:“还要抵抗到什么时候,你不可能会赢过我们,和我们回去吧。”
只见他手腕一转,手中的长枪///刺向裴诃的大腿。
这时,周围出现了笛声。
裴诃心里一惊:“谢恒?”
十几丈外,一钩弯月直直挂在天上,插在一人头顶上。吹笛的人站在佛寺的红瓦顶上,鬼使神差地听到这一声,面色骤沉:“好你个小大夫,居然把我认成那狗东西,之后再找你算账。”
这会吹笛的是谁?
自是奕妁。
——只见她一身紫衣,风华绝代地站在那儿,清蓝色的天上很快出现一张大网,仔细一看,竟是数以万计的虫子,嗡嗡声响,困住了那些士兵。
士兵们一慌,不知这女人从哪冒出,刚才根本没察觉到她的气息,而站在裴诃面前的士兵,还不肯死心,虽是被虫子咬着,但手中长枪丝毫不乱,往前一穿!裴诃急身往后一避!
还是被长枪伤了一双眼。
她痛得失声叫出来,用左手去摸自己的眼睛,摸到温温热的血,再看不见东西!
“小大夫!”奕妁心中一惊,脚尖一动,从砖瓦上滑下来,跃至地面。
来到裴诃面前,要把她带走。
可士兵们也不是好惹的,自是要去拦。
裴诃目不能视,本能地握住奕妁的手臂,奕妁轻拍她的手背,向左一跨步,几丈外灯火诡异一闪,好像变成青色,“嘶嘶”声在这时响起。
这是什么声?
裴诃实在看不见了,想要睁开眼,但不停有鲜血从眼睛里流出来,不敢再造次。
地面上,人们的影子在滋生、涨大。笛声急促,高空几朵薄云遮住缥缈的月。
忽然间有士兵大喊:“蛇.....怎么会有蛇在这里?!”
原来那嘶嘶声是这个缘由。
发生变故,士兵们兵荒马乱,和裴诃在缠斗的人也不见了,裴诃站在原地,奕姐攥住她的手腕:“走!”
两人跃上屋顶,奕姐:“眼睛很难受吗?我现在带你去找大夫!”
裴诃:“不用,我自己能处理好.......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奕姐没出声。
“跟踪我了?”
“你不肯说自己要去哪,我在你后头跟着也.....情有可原吧?”
“多谢,”她认真道,却也哀切,“这下怕是彻底走不了了。”
“不会,”谁知奕姐居然说,要不是裴诃看不见,甚至此刻能看到她脸上淡淡的笑,“裴昭那小姑娘找了个能帮我们出城的法子。”
谁那么好心肠?
要命的,居然是洛玉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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