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匪照年少气盛,盛怒之下一脚踹在黄绿心口,抓起木盆往他身上砸。
“先生!”女孩的母亲在身后道。
“你被骗了,这根本不是正经大夫,他在、他在.....”陈匪照瞥见那女孩和她学生,说不下去,只抿着唇怒斥女人的愚昧,“你该去请真正的大夫,而不是道听途说。”
“你在胡说什么?”女人哪里听不明白陈匪照的话,可她觉得这是对方在胡说,在毁她女儿的清誉。故而捂住女孩的耳朵,将她身上衣服理好,“先生,这是我们的家事,你贸然闯进别人的房间,又算什么?!”
“呵,”于是那黄绿也冷笑。
陈匪照这才想起这会儿她是女扮男装,是学堂的教书先生。
男人才能教书,才能做教书育人的活吗。
可有的人猪狗不如,说着好听的话,在无辜、愚昧之人身上作恶。
陈匪照一把扯下头上的发冠,青丝散落,“谁说我是男子。”她砰的摔下手中木盆,地上的黑水溅起,“我要报官。”
“报、报什么官?”黄绿呆问。
“你自称是大夫,作恶多端,该下阴曹地府!”陈匪照道。
身后女人呆了一瞬,急身来到她面前,“你是女子?不、不知检点....你怎么会是女子?!”
陈匪照不管她,向前又踢了黄绿一脚,对方七十多岁了体力根本比不上她,险些摔倒,跌到那位女孩面前。
女孩受惊,想去找娘亲,可她娘根本没心思管她,只觉得自己被骗了——辛苦拿钱送儿子去学堂,没想到却是位女先生,这不是被骗是什么?谁知道这女子教的东西是什么?
“报官?好啊!我也要去报官,”她一拽陈匪照的手,拉着她走出房间。
陈匪照不抗拒,但也问,“你女儿的事就不管了吗?”
“我相信曹大夫,是你这骗子在生安白造。”
“我会把在学堂赚的所有银子都给你。”
“什....什么?”
“一共二十两银子,我要你将它们用在你女儿身上,去南阳请大夫,为她治病。”
陈匪照看向那惊恐的女孩,她披着她的外衣,能看到脸上和手上都长满了红疮。
不等女人质疑,陈匪照从身后拿出钱袋,放到她手里。
“这里面应该有十两,剩余的待我从衙门回来再取给你,或者,你现在和我一起去衙门也行。”
到了这时,陈匪照已经从暴怒中出来,面色平和,语气斩钉截铁。女人感受到手里的重量,有一瞬茫然,“你、你说真的?”
“子峰,你能去南阳一趟吗?”陈匪照不理她,忽然叫自己学生的名字。
他十岁了,一直站在门口,虽没明白自己先生怎么会是个女子,但也应了声。
“我能让他去南阳吗?”陈匪照问女人。
“曹、曹大夫是神医,他没骗我.....”对方呆滞。
“那就别的大夫来断定真伪。”
陈匪照说完,将黄绿拽出房间,“去衙门要公道吧。”
外面的天已经黑下来,虽是空旷,但几人却感到一种阴沉的压抑。陈匪照当日去了衙门,先是因女扮男装在私塾教了半年书,被关在牢里,而后那黄绿也被关在了她对面。
不过对方只被关了三日,便被放出去。
她待了足足一个月,后来是她娘花了一笔钱,才能救她出去。
好像没有人在乎黄绿的事。
不过这事在平岭也闹得很大,陈匪照后来也检讨自己太过冲动易怒,不该将这桩丑事暴露在那么多人面前。她想到那个女孩,怕她会受到什么伤害,但也没敢去看她,怕她会埋怨自己。
事实上当子峰从南阳将大夫请过来,为妹妹诊治,确实证实了黄绿的草药对她的病情毫无益处。但子峰以及他的家人,并不感激陈匪照。
在他们这偏僻的小村子里,陈匪照这一闹等同于昭告天下,有个女孩被轻薄、辱了清誉。
陈匪照从此也知道,人们在求医这事上有多愚昧。
她决心当个大夫。
大多数人生病不会找大夫。大家都有各种土方子,比如说身上有伤口,出血了,就用祖传的药酒淋湿泥土,粘在身上;再比如忽然肚子疼,不用管,生熬过去,三四日便会好。
或者觉得是神明在惩罚他们,请神婆来,杀鸡放血,祈求一日后便会痊愈。
大家似乎对大夫有偏见,觉得没必要给他们银两,一点小病,能自己解决。
没有人理解陈匪照,不是子峰她妹妹这事,陈匪照也没想到自己会走上这条路,因为除了要让病人信任自己,大夫问诊的银子也不会多。
陈匪照很需要钱。
她曾在学医后,听说村子里有一乡坤病了,背着药箱过去。而对方见她是女子后,将赶她出了门。
“少在这坑蒙拐骗,看你年纪,也该嫁人了吧?安分点找个男人嫁了吧。”
“让我见你家老爷一面!他咳得很厉害,我怀疑是....”
“我们会找大夫,但不需要你。”
对方打断她,将她推出门外,重重关上门。
那是初春,天气很凉,陈匪照不死心,候在宅子旁,偷听其他大夫的谈话,回家思索许久,写了个方子交给一人。
遭到痛批。
陈匪照知道自己没实际接触过病人,但也将他的情况通通收集好,熬了三日,慎重写下那药方子,想着即便有错,也该有些是对的。
为了避免先前的情况,她甚至没说那方子是自己写的,只说是她一个学医的朋友所写。
心里提着一口气,藏着几分期待,没想到会是——“你这什么东西,劝你那朋友别当大夫了,写的什么啊?!还有你也是,怎么会有脸拿过来让我看,你这是在羞辱我吗?!”
那男子劈头盖脸地骂,将药方子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陈匪照一张脸惨白,僵在那儿好半晌才蹲下身去,捡起来,看着上面皱巴巴的字,呆呆向他道谢。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对待那位大夫——和他生气吗?不可能,陈匪照觉得自己没那资格,她只茫然着,麻木地替“朋友”虚心接受,然后回到家,彻夜难眠。
那真是毁天灭地的打击。
她试着去修改药方,拿给另一位大夫看。
对方和自己先前有接触,知道她就是写方子的人,但陈匪照怕极了会出现先前那情况,先对方一步,拼命贬低自己,以求能堵住他的嘴。
总不会那么伤人。
而这一次,对方说,“药方没错,症状和结论都很清晰。但是.....我一个人说好,不代表病人能接受。有时候你**裸把病情说出来,有些人会接受不了。你得润色。”
润色?
陈匪照不明白。
之后也没记住,让她最印象深刻的,还是第一位大夫说的话。
好像将她放在火上煎烤——让她怯懦、不自信、痛苦。
“陈匪照,陈匪照。”
有人在唤她。
不知是谁,不想去应答。
她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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