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请旨
成阳十六年
六月十五日夜
敏慧大长公主府
敏慧大长公主魏敏和驸马定国公朱成松坐在主厅上首,脸色庄重。
大儿子朱钦开口道:“儿子认为,此事由儿子出面禀明圣上即可,实在无需母亲出面。明日中朝后,儿子就将先皇玉牌和陈情书呈上,想必已能向圣上表明我们朱家的意思,再由夫人在内廷周旋,定能让二妹顺利和离。”
魏敏夫妇仍是思虑不言。
后座的大儿媳曹氏略有皱眉,迎来魏敏疑问的眼光,遂颔首说道:“儿媳认为,既已请出先皇玉牌,怕是母亲所求不仅是二妹的顺利和离了,若是有更进一步的打算,母亲是担心我们夫妇出面尚不够格?”
此言一出,诸人陷入思考,和离而已,本朝开国以来上至勋爵人家下至平民百姓,男女婚嫁和离并不稀奇困难,更何况朱家二小姐朱锦乃大敏慧长公主和定国公掌上明珠,只需夫妻双方协定之后前往户部主婚司签字画押领取和离文书即可,何须母家出面上达天听,还要请出先皇玉牌。
小儿子朱铭心中念头一闪,试探着问:“母亲可是担心两个外甥女不能跟二姐归家?若有大哥陪二姐出面争取,想来姐夫他,不是,想来容家不会不许。”
小儿媳张氏面露不屑,说:“母亲曾是辅政长公主,二姐掌宫中教职十年,无论是姑娘家的教导抚育还是吃穿用度,咱们朱家还能比他容家差不成。两个外甥女跟着二姐归家,他容家能有何异议?”
大儿媳接过话茬:“是的呀,明天我们就把二妹和外甥女的院子整好,两个外甥女的吃穿用度和丫鬟婆子都按缃儿的准备好,若是小姐儿俩想独院儿了,咱也马上能整出来,比他容家只好不差。”
魏敏:“你们厚待她们母女的心意我知道,只是......”
“只是,我和你们母亲想着,给她俩改姓,随锦儿姓朱,入朱氏族谱。”一直未开口的定国公终于说出了为何要请出先皇玉牌的原因。
堂上众人皆是一惊,兄弟妯娌四个人八只眼睛对视互看,闹这么大吗?容家怎么得罪我们姑奶奶了?外甥女都要改姓??那是要和容家彻底分割??
思及此,朱钦噌地站起高声问道:“容家把二妹怎么了?是不是拿二妹没儿子说事了,嫌弃我们芝儿芷儿了,他容老二在外头有私生子了?”
嚷着就要去容家理论去,被曹氏和朱铭拦住,曹氏急忙说道:“先前二妹回来说要和离时没说到这些,给外甥女改姓该是母亲和二妹担心容家还要干预外甥女的婚嫁。”曹氏想了一遍,朱锦为人极有主见,雷厉风行杀伐决断,断不会是容家敢欺到她头上,回家来也只说是夫妻感情淡漠、缘分已尽。
朱钦看了看父母,魏敏夫妇一脸“你怎么又傻又冲动的多跟你媳妇学学吧”的表情,搡成一团的三人才分开,张氏看向自家婆母:“容家是开始给芝儿芷儿论婚事了?”
朱锦所生二女,大女容芝十六岁,小女容芷十三岁,按大兴朝惯例,无论男女都满十八岁时方可婚配,但在十八岁前可议定婚事,世家大族一般在子女十三岁开始物色婚配对象,朱家的两位表小姐也都到了议婚的年纪。
魏敏点点头:“锦儿担心容家利用芝儿芷儿联姻,我和你们父亲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和离终究无法彻底杜绝后患,不如直接改姓。”
朱成松安抚着说:“不过你们不用担心,锦儿她们母女也是继续靠锦儿带回来的嫁妆生活,不用公中的。”
朱钦立马行礼说:“儿子不是这个意思,二妹带着外甥女归家无论改不改姓,都是朱家人,既是朱家人也都应该公中拨用度。”
“我也同意,咱家养得起。”朱铭附和着大哥。
“行了,夜深了,大家都回去歇着吧,我先前上书求见,圣上已经恩准了,明日中朝后我和你们父亲就进宫,你们就在家等消息。”魏敏吩咐完后四个晚辈齐齐起身称是。
第二天一早,魏敏全副大长公主服制上身,与朱成松一起带着阖府上下焚香祭拜过列祖列宗后请出先皇御赐的龙首玉牌,夫妇二人掐着中朝结束的时辰便进宫去了。
大兴王朝自高祖立国时便定了每旬一大朝,在京六品以上文武百官皆须上朝;每三日一小朝,一品以上文武大臣参与机要事宜。直到先皇登基后,还是时为辅政长公主的魏敏定下的每七日一中朝,参与中朝的官员品秩无明文规定,无论京官还是进京办公的地方官都可参加,只需在每次中朝前一日的午时前将报名折子递到吏部签花处领进宫条子即可。若日子撞了则以大朝为重,小朝次之,中朝最次。按照惯例一品以下无急事则等大朝,一品以上不仅有每三日一小朝,更是可以在每日戌时前求见御驾,所以中朝一般是最轻松的。
成阳帝魏寅散了中朝后转身走进内殿,近旁的高福凑上前来禀报:“陛下,敏慧大长公主和定国公已在偏殿等候召见。”魏寅刚放松的身躯一阵抖擞挺直连忙喊快请。
魏寅已是天下之主,但一提到这位姑母还是心生敬重,先皇临终前拉着魏寅的手交到魏敏手中,一旁的魏寅深深跪倒在父皇和姑母面前。魏寅登基时早已成年,但仍把魏敏安于辅政之位,甚至要在朝上设帘恳请魏敏垂帘听政,魏敏连上三道请辞折子后,魏寅更是命百官联名上书请敏慧大长公主出山辅政,直到魏敏亮出先皇玉牌,辞去魏寅辅政所请,朝野方休。
魏寅一个闪神,高福扶着魏敏进殿,一瞬间魏寅有些恍惚,姑母今日腿脚不便吗?怎的要高福搀扶,再近几步才看出魏敏今日全副服制,再看定国公也是全套国公臣服。魏寅心下一慌,连忙离座快步走去:“姑母今日何以如此隆重?”魏寅还未走到,魏敏夫妇已下跪行礼,魏寅更慌了,自先皇起已有令魏敏不用对皇帝行跪拜大礼,所以平常魏敏只行拱手礼。
“姑母姑父快快请起!”魏寅伸手便扶住了魏敏,连姑父都喊了出来,平日里只称定国公的,“快,赐座。”
“姑母今日有何要事?”坐定后的魏寅仍心有戚戚。
“老身夫妇今日对陛下有所请求,还望陛下见谅。”魏敏扬声开口。
“姑母严重了,有事吩咐便是。”
魏敏自袖中摸出了黑檀木的盒子,魏寅眼看着十六年前见过的龙首玉牌再度出现在眼前,连忙拜下,一屋子宫人随之跪下,玉牌一出如见先皇。
“姑母所请何事?可是侄儿近日政事有误,还请姑母指点,以正天下!”魏寅正声求教。
魏敏稳重而不失温柔地说:“陛下请起,老身今日所求不为国事,而是家事。”伸手托起魏寅的右臂,魏寅顺势起身,但玉牌在此也不敢坐下。魏敏接着说:“锦儿与容家二郎和离一事想必陛下已然知晓。”
魏寅自然知道,此事虽为容朱两家婚嫁之事,但容家小妹是他的容妃,他已经从小容妃那里听过了,加之朱锦与当朝皇后是闺中好友,也从皇后处听说了。只不过嘛,两边听来的同一消息,其他的可就不太同了。
魏寅说:“是,侄儿听说了,本朝除皇室外,夫妻和离不难,只要双方说定按章程办好即可,怎的表姐和离还需姑母亲来宫中?”甚至还出动了先皇玉牌,姑奶奶啊你怕不是知道朕太久没跪了,带来让朕活动膝盖的吧。
魏敏微叹了一口气,魏寅皱眉:“怎么?容家不肯?”
“老身知道,和离不难,只是锦儿想带着女儿们归家,我们想着让俩孩子改随母姓。”
听到归家,魏寅想着也不难,传一句大长公主想要亲自教养外孙女便是了,那容家也不敢不给魏敏这个面子,直到听完,魏寅震惊地睁大双眼,和离后孩子归母家就算了,还随母姓???本朝前所未有啊姑奶奶,思及此,魏寅终于明白了为何会看见先皇玉牌了,此求的确无关国本,大兴律法中未禁止儿女随母姓,朱锦的两个女儿在父母和离之后随母姓无可厚非。魏寅还是震惊了,要知道这是魏敏自出嫁并卸下辅政之职后第二次拿出玉牌,所请居然是为了这个,魏寅不得不感慨姑母对掌上明珠的爱重之深。
魏寅正了正神色,再以子侄礼向定国公问道:“姑父您看?”魏寅只有在登基前称呼过几位驸马为姑父,而朱成松一向克礼守己,被叫姑父时都以更大的礼回敬诸位皇子公主。虽然今日魏敏定了调子是家事,魏敏可端长辈之姿,而朱成松还是谨守本分,站起来作揖道:“回陛下,臣家中上下皆无异议。还请陛下准许在小女和离之时支持臣的两个外孙女归家改姓。”魏寅了然,整个定国公府都希望朱锦的两个女儿改随母姓。玉牌在前,姑母与定国公坚定在后,魏寅于公于私也没有什么意见可反驳的,又不是改随魏敏姓魏。魏寅示意朱成松坐下,转头吩咐高福去请皇后娘娘过来。
不多时,皇后慕兰卿进殿看到盛装的魏敏夫妇也是吓了一跳,她从小就在定国公府和朱锦打闹着长大,便是闯了多大的祸二老也不曾如此严肃。敛神向魏寅行礼之后,魏敏夫妇再行见过皇后。只听魏寅与她说道:“此次姑母姑父请了先皇玉牌前来,请求朱锦与容玉衡和离后,二女归母家改随母姓,朱容两家皆为皇室姻亲,此为家事,还请皇后协助。”慕兰卿闻言立即朝魏敏处跪拜先皇玉牌,魏敏上前扶住说:“有劳皇后娘娘,为老身家事费神了。”
“姑母客气了,既是姻亲家事,就是本宫分内之事,芝儿芷儿改随母姓虽是前所未有,但本朝律法也无禁令,本宫定当遵循陛下旨意,助表姐和外甥女顺利归家。”魏寅定性为家事,那就以亲戚论身份了,先皇在时,对朱锦的宠爱比之各位亲生的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魏寅登基后也不曾改了表姐之称。
六月十六日午时
中宫令谕传到容府,朱锦与容玉衡和离各归,二女随母归家,并准允朱锦所请,二女改随其姓,其余父母子女人伦皆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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