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止助瑞王夺回平州,又于庆功宴当晚将瑞王和他的心腹捉了个干净。
李昭沉收到飞鸽传书后便开始带兵攻打瑞王的宁州,白止在身后的平州与他前后夹击,宁州守将得知主将瑞王已被人生擒,更是六神无主,李昭沉一路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宁州也纳入麾下。
青州和金州本就听从李昭沉吩咐假意投诚瑞王,如今李昭沉帅旗一竖,西北五州、中原二州、西南三州已尽在其手,
瑞王、英王尽成阶下囚,众人方才警觉,原来督主和陛下没死啊,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招屡试不爽啊。
因着离神咒未解,谢行舟不得不与李昭沉一同上前线,昼夜行军,
李昭沉让禁军八百里加急从宫里送出来了几个御厨,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补身子。
倒把他养得比以前还胖了一圈。
东南的松州背后临海,数十座城池沿海岸一线铺展,最适合分而歼之。
裴海白止各率一路兵马,一南一北分头破城,李昭沉率中路军进军最大、最中央的望海城及其副城。
裴海和白止较上了劲,非要比对方多打下几城不可,谢行舟拈着两人送来的捷报,笑的一派和善,
挥笔给裴海回信:白止又下三城,只稍胜一筹,裴将军已然很英勇了,莫要泄气。
又挪到旁边不同花样的信笺上给白止回信:迫在眉睫,裴海已连下五城!
装好了信笺,仔细检查过塞进鸽子腿上的信筒里,黑白分明的两只鸽子一南一北相背而飞。
望海城前,千军万马兵临城下,大战一触即发。
是夜未央,天将明。
海上日光一线熹微,水天一色,橙黄的太阳自无垠深海中升起。
望海城中兵将已被围困一月之久,城中人心惶惶,将士们面色倦怠,为首的瑞王却依旧形貌烨然,风姿清朗,仿佛连日耗在城楼的另有其人一般。
天将大明,众将士只见城中有一法师手持佛珠,口中诵经,一步一步上城楼,除污解秽,超脱亡灵,仿若观音踏莲而来。
法师上了城楼,看到了被众将众星拱月的瑞王,现下他正站在一处凹下的瞭望口前,城墙只能堪堪遮住半身。
瑞王挥退周围众人,静静等着法师上前,法师果如他所料,上前来了。
她拉着周至擎的手,心疼的替他拢了拢碎发,问他:“近日吃的好吗?睡得好吗?”
周至擎撤去了一贯温和的笑容,苦恼地摇摇头,竟然同那法师撒起娇来:“不好,吃不下,睡不好,日日担心城外有兵马来犯,好累。”
法师温柔的抱着比他高出许多的敬王,轻轻拍着他后背,叹气道:“累了就别想这些事情……”
还未等人回答,法师语气柔软,问道:“你想赢吗?”
敬王看着无尘法师法帽下漏出的几根发丝出了神,在她脸侧看不见的地方摇了摇头:“不想,一点也不想,我只想着,像你一样自由,是多么好。”
他甜甜的笑了,“像一株蒲公英,呼!风一吹,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了。”
众人脸色怪异。
无尘法师也笑了,亲昵地拍拍他:“好,想到哪里,就到哪里。”
城墙另一头出现一队全副武装的武士,铠甲撞击声铮铮入耳,随脚步而动。
法师放开敬王,转过身与城楼长廊另一头的黑衣人相对而立,在一片静默中缓缓开了口:“今日无尘不再是佛门弟子,爹……以前我弃了的人,现在要同你讨回来了。”
她轻轻道:“他是皇孙,也是平王遗孤,六岁上没了爹。”
寺庙香火熏染出来的清冷声音难过得哽咽了一下,“他娘……有与没有一样。留他一个孩童孤零零的,被开国皇帝带着欢欢喜喜养了四年,皇帝爷爷没了,他也没了家。”
“周寄登基时,他就知道什么是人情冷暖了,他是皇孙,却不是皇储,身份尴尬,才十岁,他就自请去了封地,我想着他到松州自由些也好。
可是,爹,你的野心怎么就那么大,害我家破人亡还不够吗,还要阴魂不散跟到松州去害我儿子。”
无尘法师声音是平静的,没有波澜的,可多年青灯古佛不染七情的面容上,已经满是清泪。
敬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常年抄经礼佛,敲着木鱼拇指和食指上鼓起来一片小小的硬茧,他好奇的捏了捏,揉搓着,想把那茧块揉开似的。
无尘法师回握住了他的手,开心的笑起来,她说:“团团,我们自由了。”
敬王也笑起来,眼角弯起来同样的弧度,他说:“娘,太好了。”
他们欢喜的向后倒去,手还是紧紧牵着的。
倦鸟归巢,乳燕投林。
法帽被呼啸的风儿卷走,灰白的头发终于藏不住现出了身形,在空中飞舞蹁跹。
平王府花园里丫丫学语的小团子跟着他的娘亲,在料峭春寒里追赶一朵被春风驱赶的蒲公英,稚嫩的童音吵吵嚷嚷,“娘!左边,右边!”
“蒲公英真好啊!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了!”
身材高大的男人在花园尽头一把接住了飞撞过来的团子,将他提到了怀里,笑着挠他痒痒:“团团想去哪?”
一身黑衣的蒋裁昱冲了上来,伸手想拉住什么,可他年纪大了,双手抖得厉害,只捞到了一团空荡荡的气,握紧之后什么都没有了。
他目光鸷恨,语气阴毒:“蒋一烛,你活该!”
城外万马齐喑,数万道目光凝视着百丈城楼上飞速下坠的两道身影,像两粒寻找自由的种子,扑通一声扎进了他们期盼已久的土壤。
李昭沉伸手去挡谢行舟的眼睛,被他轻轻拂开了,他喃喃道:“他是宛儿的堂哥,要是宛儿知道了,该多难过啊。”
周家这一大家子,年纪差的多,周衍三个儿子,前两个生的近,最后一个周望北比次子平王小了整整十四岁,小皇帝周灵修的堂哥周至擎比他爹周望北也只小四岁。
谢行舟叹了口气,若是叫这堂兄弟两个在一处长大,不定有多好。
开国皇帝已然英明至极,千防万防,最后想护住的人一个也没留下。
过继出去想保他长命百岁的儿子,被觊觎权欲的蒋裁昱早早害死。
欢欢喜喜带大的孙子,只想让他做个富贵闲人,却成为了权力**中被鞭笞折磨无数次后被推出来妆点门面的傀儡。
**的声音如此巨大,轰隆隆如江河震响,在蒋裁昱的血液、胸膛和头脑里夜以继日地奔腾,
叫他甘心隐忍俯首数十年,白日里铁骨铮铮当着朝堂上的清流砥柱,夜里将旧友故交屠杀殆尽。
李昭沉挥手,身后有人开始大声念着开国帝王的遗诏,“呜呼!夫受命终毕,人之大伦,修短之所共同,圣贤之所不免。”
“朕往逢丧乱,思济黎元,栉风沐雨,东征西伐,克平宇内,从此乐推,遂膺景命,恭承宝历……”
“今,托命大将军周寄,寄朕三子望北于其膝下,付以承祧之重,望卿等衷心辅弼,孝子忠臣,送往事居,勿违朕意。”[1]
乌压压潮水般的兵马开始攻城,蒋裁昱失了最大的底牌,师出无名,松州与海外百岛骚乱频出,一击即溃。
先前自北溟大长老帐内搜出来的文书也已尽数破解整理好了,静静躺在李昭沉的书案上。
谢行舟在疏楼外操纵纸人搜出来抄本残卷时的种种疑惑和不解,终于有了答案。
残卷所书:
离魂…和脱……乌科大长老……灭贤……无望……他法……乾、泰……应裁……可大成!
圣迹灵泉……夺其圣物…阴山…难寻……守…留……
曜曜灵光……举世不绝……佑我子孙……
实为大长老的二道手札。
一则写着他企图颠覆朝纲,以北溟一隅之地吞并上国的阴谋:
离魂咒,和脱部乌科耗数十年潜心所制,需生魂百千,漫吞卷收魂,倒悬簋为启,弥父在上,活人两体,按图绘咒,颠覆乾坤。
意欲以此法灭贤朝幽帝、荒帝,以成北溟大事。
然西北云州周氏,起义纳民,人心所向,立朝已成定局。
我部灭贤无用,灭周无望,只得另寻他法。
……
周衍三子,乾、泰俱灭,璋已夭亡,皇孙继位,我事或可成!
恨周衍老谋,传位周寄,叹我部气运衰微。
天道一线,寄三年而亡,其子望北,实乃大患。
应裁之邀,共谋事,亡北之日,事可大成!
一则写着北溟数百年来驱灭离族夺其圣物,追杀其族人的恶行:
圣迹灵泉,离族所属,
夺其圣物,驱出阴山。
其族四散,再难寻踪,
圣物择处,日渐出泉。
其物有灵,难守难留,
光华曜曜,以阵惑之。
于我和脱,举世不绝,
天生地予,猎离杀敌,
以此为飨,佑我子孙。
乌科长老于自前朝时便企图用离神咒夺魂换人,可惜贤朝被西北周氏亡国,他便辗转与内臣蒋裁昱勾结,先后谋害开国皇帝周衍长子周奉乾、次子周奉泰。
长子周奉乾早亡无子,平王周奉泰娶了蒋裁昱之女蒋一烛,诞下一子周至擎,周奉泰因蒋家而死后,蒋一烛心如死灰,蒋裁昱对外称女儿出家清修,暗地里派人将她幽禁于云州外的花溪宫。
蒋裁昱与北溟勾结,谋害太子和平王,意欲操控外孙周至擎上位,独揽大权。
未料想周衍早已察觉不对,暗度陈仓将小儿子过继给周寄,死后更是连皇位都托给了周寄。
而后内庭中李昭沉掌权,他几番谋划落空,便与乌科大长老计划将离神咒下到李昭沉身上,意欲控制李昭沉让小皇帝下禅位诏书,将皇位传给周至擎。
如今时局动乱,蒋裁昱腾不出手来管蒋一烛,李昭沉便肃清了安插的暗线,数次拜访蒋一烛,试图以她来软化周至擎,不至于到最后落得鱼死网破的结局。
蒋一烛答应后,恳求李昭沉将她送到松州,李昭沉拗不过,本意是先让他们娘俩相见,待攻下松州再给他们安排身份,当个富贵闲人,悠游天下。
却不料周至擎自十岁到了松州处处受人掣肘,如提线傀儡一般,早已存了死志。
最后这娘俩携手在望海城决绝赴死,诛了蒋裁昱的心。
叫他亲缘断绝,余生梦中夜夜闻女啼哭;叫他筹谋半生,只得一场梦幻泡影;
谢行舟问:“他对自己女儿便如此狠心吗?”
李昭沉在松州烽烟四起,刀兵相见的战场上握紧他的手答道:“至少,她是在云州清修。”
在蒋裁昱鞭长莫及的地方,在恰好能看到皇陵中丈夫坟茔的花溪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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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摘自《神尧遗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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