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握着刀，走在回家的路上。
路人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能让他颤抖。他的脸热一阵，冷一阵。两条腿像打拐一样，在牛仔裤里僵硬的摩擦着。他觉得自己走路的样子可能像个新生的怪物，但他管不这么多了。
他的手放在口袋里，死死的捏着那把刚买的刀。
擦肩而过的行人，看着他的眼神，让他愤怒又惊惧害怕。
他恨他们。
他恨不得他们全部都去死。
一路上变化很大。
他经过了他的学校。门口还是一样，但门口的书店已经关了。
奶茶厅，换了。
熟悉的游戏厅。那些十来岁的孩子摆着熟悉的姿势，站在店门口。让他感到一丝亲切。
连老板都没有变，还是原来的老板，只是两年不见，他已经变老了一点。他没有认出小明，正站在门口和隔壁老板聊天。一个熟人出现了，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孩，他刚从旁边的网吧钻出来，似乎马上要认出了自己。刹那间，小明惭愧、惊恐，连忙趁他转过脸来之前，躲开了。
肯德基里坐着很多小孩，他们吹着免费的空调，在做作业、或者是捧着手机玩游戏。
看着他们没有烦恼花着父母给的钱的的样子，小明想冷笑。
继续往前走，这里有一家KTV。他记得，他经常在这里唱KTV，用父母给的钱，叫几份果盘和零食，和几个朋友玩上一下午。快到傍晚，才懒散的回家吃晚饭。有时候，妈妈已经从麻将桌上下来了。偶尔赢了钱，心情很好，亲自做饭给他们父子吃。
妈妈做的毛豆圆汤很好吃。
他驻足在KTV门口，有些愣神。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差点撞到了他。将他撞的一个趔趄。
他的心头顿时涌起了暴怒。
下意识的刀捏的更紧了。
但那个壮汉毫无反应，连道歉都没有，蛮横的将他挤开。狂怒涌上了心头，他死死的捏住了刀。但对方毫无反应，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一股绝望，甚至是畏惧，又涌上了心头。他两条腿僵硬了，心跳几乎停止，几乎站立不住。
只能靠在墙上。
一动不动很久，才让恐惧和屈辱渐渐退去。
他慢慢的继续往家的方向移动。
一路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他过度激动。他的血冷了又热，热了又冷。
他拉低了卫衣上的兜帽，尽量低下头，尽量不去看坐在小区门口闲聊的老太婆。
他穿的这件衣服还是两年前进去时穿的那件，不过他这段时间没怎么长个，还能继续穿。
幸好，那群老太婆也因为聊天太投入，没认出他来。或者假装没认出他来。
她们窃窃私语，在散播着毒药。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回来了。
小明恨不得上去把那个长舌妇捅个对穿，但不行，现在还不到时候。
楼道里到处是熟悉的印痕、灰色的脏污，还有堆成堆的纸壳。
电梯又坏了。虽然这里房价很高，但居民都是动迁过来的，电梯总是坏了又坏。
小明转身走进了楼梯间，慢慢的向上爬。
家在九楼，得爬好久。
楼道里传来阵阵芹菜的味道，热油激发出辣椒和芹菜的香味，扑面而来。和以前妈妈做的菜的香味很像。她如果哪天牌局散得早，也会做上三菜一汤，等他们爷两回家吃饭。她做的小炒的味道真不错。
这不知谁家的香味让小明感到一阵阵的痛苦。
他赶紧打住了自己想法，将所有念头集中在眼前一阶又一阶的楼梯上。
楼梯一阶一阶向上延伸。
在四楼，有个小孩坐在楼道口打电动，他的脖子上挂着钥匙，聚精会神的盯着小小的屏幕，屏幕里不断发出英文的声音。在小明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连头都没抬。小明低头看了一眼，是一个画面很复杂的游戏。看起来挺好玩的样子。
在他进去的那会子，手机还只能玩玩贪食蛇，没想到现在居然也能打这种游戏了。
走了很久，久到他的腿已经开始微微发抖，也开始喘气了。游戏声终于听不见了。
到了那层熟悉的楼层。
他没带钥匙。
他熟门熟路的挪开半枯萎的剑兰，掀开地上写着“出入平安“的地垫，从下面翻出一把钥匙来。以前，他们回来的晚，他就是这么进来的。
奇怪的是，现在他的手一点都不抖了。只是他的心跳如鼓，大的连在楼道里都能听到。
站在门前，他想，从这一刻起，我就成为了全新的人。
我不再是过去的自己。那个不成熟的自己，会对这两个愚蠢、自私、懒惰的人还抱有任何幻想。仅仅因为是他们的孩子，我连做人都不配了。
他轻轻的将钥匙插进钥匙孔，拧动，门静悄悄的开了。
门开的瞬间，他有刹那茫然。
里面站满了人。
全都在他的家里，或站或坐，全都喜气洋洋。
他以为会看到他们两在家吵架，摔东西，家里是一地的碎片。他以为会看到一桌烟雾弥漫的麻将桌，他以为会看到一个空荡荡的屋子。
但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景象，片刻间只能茫然的看着他们，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家里。
这时候，有人朝着屋子里喊：“小明回来了。”
片刻之后，妈妈出来了。
她穿着睡衣，头发简单的盘了起来。很居家的打扮，但有种奇怪的东西在她身上，让他几乎认不出来这就是自己的妈妈。
他眯着眼睛，仔细的辨认着这个女人。
是她，是她，就是她。
她的脸上出现了些许小明难以理解的尴尬。她的身材变得明显臃肿了，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这个小孩谁家的？”小明正在想。
“你回来啦。”有熟悉的人喊他。
小明侧过头，只见爸爸也从厨房钻出来了。
他的脸上有疲劳、也有自满，但没有尴尬。
有个大妈在喊他，“来，看看你弟弟。”
“这孩子，回来也不知道打个招呼。”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努力表现的自若，却还有些许遮不住的尴尬。
“是啊。来看看你弟弟啊。你爸妈给你添个小弟弟啦。”有人在大笑。
片刻之后，小明握紧了他爸爸的衣领。
爸爸的脸上有片刻张皇，但很快恢复了冷静。“你疯了？我白养你十几年，你敢这样对你老子.......我们当初把你送进去真是没错。”
“你这个废物，玩物丧志，就知道打游戏，现在还想打人了？”
小明举起了怀里的刀。
周围人不敢再靠近。
“明！”有个女人喊道。
他充耳不闻，他的脸上是狞笑，刀架在爸爸的脖子上。
真正的恐慌出现在爸爸的脸上。他一把扭住了小明握刀的胳膊，把脖子拼命的往后退。
但爸爸没有控制住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这个年轻人开始表演羊癫疯般的抽搐。他的面容扭曲了，像虾米一样的拱了起来。从腰部开始，全身抽搐的无法自已。
无人敢靠近，无人搀扶。
一把屠夫摊上用的剔骨尖刀随着他的抽搐掉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噌”的一声清脆的鸣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把刀上。
他摔倒在地上，抽搐着。他的眼角周围绷紧了。
周围是乌压压的人头和窃窃私语。
他拼命想要克制住自己的抽搐。可这完全是徒劳。
长期的电疗和条件反射让他只能在地上徒劳的挣扎。他见过其他学员被电后的蠕动，像一只庞大而丑陋的蛆虫，由人生出来的，从他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蛆虫。躺在老师和护工的脚下，反复的抽搐，抽搐，嘴角泛起白沫，眼睛突出的像翻着肚皮的癞□□。
这时候，所有的同学，无论男女，都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可笑。
他凭尽全力想要克制住这种抽搐，想要爬起来。不想在这群人之间丢人。
被丢开的父亲站在人群中不知所措。
许许多张脸凑到他的旁边。
满是心疼。
他们七嘴八舌的说道。
“这孩子以前好好的，怎么现在变成这样子了。”
“怎么把孩子治成这样子了。”
“哎呦，这可坏了，要去找那个书院索赔去。”
小明抽搐的更厉害了。他的脸扭曲了，发出“赫赫”的喘气声，用全部的努力扭开头，避开了这些人的脸孔。
在喧哗声中，传来了婴儿的哭声。
他倒在地上，顺着哭声看去。父亲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母亲抱着那个婴儿，无措的望着瘫倒在地上的自己。
他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泪水渐渐蒙住了他的眼睛，这两张脸也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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