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如何想的方长春并不在乎,他抬手在正堂门扉处写下一个安字,而后吩咐赵怀等人守在此处看护流民。
“这个字可以抵御七次攻击,我须出门挖除四方镇眼,这里的人就交给赵修士看顾了。”
赵怀拱手道:“这是我的责任。”
方长春点头,看向岑雪,天生灵眼可看透本相,带着岑雪寻那个四方镇物会快一些。
岑雪也没有意见,从始自终粘在方长春身边,他们离开正堂,岑雪带着方长春朝北边走去。
北边是一座小花园,岑雪一路带着方长春来到被泥沙填满的枯井前,指了指枯井下的泥沙道:“玄武的镇物就在此处,玄武寓意长寿与康健,你反正快枯死了,刚好克他。”
方长春眼皮跳跳,实在是不懂岑雪这死孩子前后态度怎么天差地别,在柴房时明明还是怯弱小白兔,出了柴房反而说话难听起来。
方长春敲了敲岑雪的脑袋道:“没礼貌。”
岑雪揉了揉并不疼痛的脑袋嘻嘻一笑:“我又没说错,你本来就快枯死了。”
他忽然凑近方长春,声音低沉,带着无尽的蛊惑道:“听说这道阵法掠夺而来的人魂人魄,只要稍加转换,便可以为修士提供享不尽的命数,你就不想研究研究,保留此阵,延长自己的寿命吗?”
方长春皱眉推远他,不发一言,上前跳下枯井,双腿深陷流沙,他这才发现这沙子竟是活的,触感更像水。
方长春一跳进来,那些泥沙便争先恐后地蔓延上来,企图将方长春活埋。
方长春沉默了一会,伸手扒开在涌动的泥沙中翻找着,他不慌不忙,哪怕泥沙已经涌到了他的腹部,他也依旧镇定如常,双手在沙子底下翻找着,终于指尖触碰到一个尖锐的硬物,方长春将它扯了起来,是一块老旧的龟壳。
看来是用来象征玄武的背壳。
他伸手摩挲龟壳上的纹路,脑海中忽然想起跳下来前岑雪口中所说的延长寿命,他的确快要枯死了,这个阵法也确实可以延长人的寿数,只要···只要他将这四方镇物都滴上自己的鲜血,将这些镇物染上自己的气息,盖上自己的名字。
方长春嗤笑一声,笔尖落在龟壳之上,毫不犹豫写了一个行云流水的破字,接着龟壳龟裂开了,散成似水泥沙。
底下的沙子停滞,变成了彻底的死沙不再流动,但方长春已经半个身子都陷在里面,离井口还有一米距离,方长春得想个办法脱离泥沙爬上去才行。
正苦恼时,一条绳索抛了下来,方长春抓住绳结,上方的人将他稳稳地拉了上去。
方长春落地之后对上岑雪亮晶晶的眼睛道:“多谢。”
顺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岑雪的脑袋。
岑雪眼睛亮晶晶的时候,像一只讨食的猫,方长春本体驻扎的山上便有很多猫咪,它们都很喜欢盘在方长春身上睡懒觉或者磨爪子。
磨爪子的时候会将本就快要枯萎的枝干磨掉树皮,但方长春也不赶他们,就随他们磨爪子玩。
反正迟早是要死的,若死前这些枝干还能有个用处,那也算不白费。
岑雪心情颇好地带着方长春来到下一个镇物前,西边一个小神堂,里面有一尊金做的神像,供的神方长春不认识,岑雪好心解答:“不是什么正神,邪神来着。”
这座庙真的是,没有哪个元素不和邪祟有关,完全是怎么邪门怎么来。
那是一尊眉目低垂,一副慈悲相的神像,岑雪指了指神像低垂之下的眼眸嗤笑道:“白虎的镇物,就是那神像的眼球。”
方长春正要伸手扣下神像的眼睛,眼前却忽然金光一闪,哗啦啦的黄金从天而降,数不清的荣华富贵好似在朝方长春招手,若是个常人,早就迷失在黄金万两之中,偏偏方长春是一棵不需要人世金财的枯树,他无视那不断增加的金银,伸手坚定不移地扣下眼珠。
神像在一阵不甘的轰鸣声轰然倒塌,圆溜溜的金球在方长春滚动,球体里还刻着一只白毛老虎。
鲜血流了方长春满手,仿佛是它最后的悲鸣。
方长春没有理会它,抬笔写下一个火字,它便变成金色的液体在方长春手中融化,下一刻,遍地黄金消失,小神堂猛然倒塌,方长春在房梁砸下来的那一刻,飞身扑住岑雪往外一滚,直直滚到神堂之外。
被压在身下的岑雪忽然大笑起来,模样癫狂,不知道是喜还是悲,他只是笑,笑了好一会才止住,他捂着琥珀瞳低低说道:“十年了。”
什么十年了?
方长春正要问,却见岑雪坐起身来,恢复正常的模样,仿佛刚才的大笑不过是错觉。
但方长春很确定那不是错觉。
岑雪像一个被压抑了很久的人那样,似乎因为觅得什么良机而开怀大笑起来。
是喜非悲,但却是癫狂的喜。
方长春不知道算不算好事。
岑雪重新带路,他走在前头,半大的少年悠然哼着小曲,熟练地穿过回廊,脚下的路仿佛将这里走了千万次一般,在路过一株绿树时,眼睛直视前方,脑袋却熟练歪头避开了一枝低垂的树梢。
气定神闲,悠然自得,说是他家都会有人信。
方长春眯起眼睛,却没有问出口,而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悄悄握紧了手中的绿檀笔。
南朱雀为火,因为在前,所以方长春在神庙外就能看见屋檐处展翅高飞的朱雀。
在神庙大门直直进来的地方有一处专用于插香的香炉,因为荒废已久,所以青铜香炉落满灰尘。
岑雪哼着歌用衣袖在香炉边细细擦拭,他似乎很开心,对着方长春道:“哥哥,这里就是朱雀的镇物所在。”
这是岑雪第一次叫方长春哥哥,那一声带着浓浓的缱倦,仿佛一条毒蛇吐着信子,十分期待猎物掉入陷阱的模样。
方长春深深叹了口气:“太明显了。”
岑雪:“嗯?”
方长春:“天生灵眼,体冷但不畏寒,熟悉庙里所有道路,甚至精准避开低垂的树梢,若不是独自走过千遍万遍,怎么会精准到这个地步。”
方长春顿了顿道:“你就是这法阵要镇住并催化的真正阵眼吧?”
“你是邪祟。”
岑雪甜甜一笑道:“果然瞒不住哥哥。”
方长春:“你压根没想瞒我。”
岑雪摸了摸香炉略带可惜道:“可惜了,就差这朱雀了,解了这朱雀我就能出去了。”
方长春疑惑道:“那青龙呢?”
岑雪摇头道:“青龙不在这,青龙在阵法主人的手上,这道阵以我为阵眼,四方神兽于四个方位埋下镇物,用来镇住我,但同时逆转神兽之力,每两年举行献祭,献祭的力量会短暂流经我的魂魄,然后又传至最后一个镇物,青龙的主人身上。”
“携带青龙镇物的人,必定命数不尽,富贵无双。”
所以他一开始才会说,朱雀,玄武,白虎都黑掉了,其实意思是它们都被逆转了,从镇压神兽变成了吃人的邪祟。
至于青龙要没了,更像岑雪的一道诅咒,他诅咒着这道法阵的主人,即携带着青龙镇物的主人死去。
岑雪的声音里带着怨恨,他像将这段话反复低喃了好多年一般,他道:“我每一天都在看,我看清了这道阵的每一处,知道了每个镇物的所在地,我诱惑过很多人类取镇物,可你猜他们如何?他们要么痴迷于长生,沦落于玄武,要么痴迷于金财,沦落于白虎,十年了,第一次有人走到朱雀这里。”
方长春闻言皱眉,眼见岑雪放开香炉,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他道:“反正哥哥不可能答应放我出去的,我功亏一篑,哥哥你也出不去这个庙宇,就留下来陪我好了,我再等两年看看,有没有人比你这棵树好忽悠。”
岑雪咧嘴一笑,满是明晃晃的恶意。
方长春叹气道:“你不必激我,我确实不可能放任你出去危害人间。”
岑雪的笑一下子消了下去,面容沉寂,染上几分肃杀,似乎在考虑着要不要现在就将方长春就此杀死算了。
方长春忽然解开手腕间的青衫碎布,露出光洁的皮肤来,原本是一道血痕的手腕痊愈,他又重新用笔割开,沾血在青衫上写下岑雪二字。
一道红线从方长春手腕间浮现,另一端缓慢又坚定地系上岑雪的手腕。
岑雪惊奇地晃动着手腕间的红线,仿佛见到了什么心仪的玩具。
万幸,岑雪这个名字确实是真的。
“这是契约,只要出去之后你将生平告知于我,我替你写你的生死,就可以去转世投胎了。”
方长春道。
“契约不可逆主,你伤害不到我,受我钳制也无法伤人,如此我便可以带你出去了。”
方长春搞定岑雪后,便将呆愣的岑雪推至一边,伸手触碰香炉里的香灰,那香灰原本是灰色的,在触及人手之后便发烫起来,冒着灼热的红意。
朱雀的火可以烧尽世界的罪恶,方长春是树精,天生最怕火,他其实并没有把握可以拿下朱雀。
岑雪也没有。
他看着方长春那双白皙的手被香灰烫伤,丑陋的烫痕从手指蔓延至手腕,刚割开放血的手腕还没有愈合,血液滴落香灰,和朱雀的神火相互抵抗着。
**凡胎,如何能与神的火焰对抗?
方长春浑身灼热,几乎要爆体而亡,树木最怕火烧,往常树见了火,如果能挪动,巴不得挪得远远的才好,也就只有方长春这株树,非但不松手,反而又抓紧了些。
“你不必如此。”
一旁的岑雪忽然开口:“就算留在这里,我也可以保哥哥平安的,你只需要等下一个能取下朱雀镇物的人到来。”
岑雪握住方长春尽抓着香火不放的手,真心实意叹出一口气道:“树怎么可能抵抗得过火,放弃吧,我不愿看哥哥做徒劳功。”
方长春眼神涣散,他看了岑雪一眼,又似乎掠过他看向了身后正堂,正堂门扉紧闭着,飘浮着方长春留下的安字,那一字最多承受七次攻击,如果是朱雀全力一击,也许三击都承受不到。
他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而后对着岑雪道:“你有没有听过一首诗?”
大难临头,烈火焚烧,眼前的人却还问自己是否听过一首诗词。
岑雪真不知道应不应该道一声方长春不愧是树木成精,脑袋都是榆木做的。
但方长春惨白着一张脸问了,岑雪也就答了。
“什么诗?”
方长春露出一个微笑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今日我就改一改,神火烧不尽,枯树可再生。”
岑雪愣了一会,看着方长春一手将香灰抓起,那只手几乎已经被烧没,枯瘦的枝干从手臂的断口蔓延,枝梢倔强拽着微末香火,火在枝梢的按压下竟然真的渐渐熄灭了。
朱雀一声凄厉长啼,火红色的羽翼在灰烬中若隐若现,灰烬散去,方长春呕出一口血喷在香炉之中,断肢上的枝干再生,又生出了一只白皙的手。
一如从前。
岑雪在纷飞的灰烬和雪花之中道:“这诗改得可真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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