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一个约莫十二岁左右的少年,正紧抿着唇,一遍又一遍地、毫无章法地挥舞着一柄与他身高不太相称的木剑。他穿着传统的深蓝色和服,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额发和后背。
最让白呼吸骤停的,是那头略显凌乱、却依旧能看出深邃底色的黑色头发,以及那双此刻因专注而显得格外明亮的深蓝色眼眸。
像……太像了……
那一瞬间,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了白的全身。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又在下一刻疯狂地奔流起来,冲撞着她的耳膜,发出嗡嗡的鸣响。惊喜、难以置信、害怕是幻觉……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惊扰了这如梦似幻的场景。是他吗?真的……找到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几口气,抹去脸上的泪痕,目光更加专注地投向那个少年。
他的动作充满了力量感,却毫无技巧可言,完全是凭借着一股蛮力和倔强在挥剑。下盘不稳,手腕僵硬,呼吸更是杂乱无章。每一个错误的细节,都像是一根根细针,扎在白的心上——这笨拙而执拗的姿态,与她记忆中那个最初在锖兔墓前见到的高大身影,何其神似!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个冲动几乎无法抑制。
不再犹豫。
白的身影如同落叶般,从围墙之上轻盈地飘落,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少年身后不远处。
少年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惊动了,他猛地停下动作,警惕地转过身,木剑横在胸前,那双深蓝色的眼眸锐利地盯向白,里面充满了戒备与疏离,与他年幼的外表格格不入。他看起来很沉默,甚至有些封闭,不像寻常孩子那样容易接近。
白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而自然,她指了指少年手中的木剑,轻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手腕,太僵硬了。这样挥剑,不仅无力,而且容易伤到自己。”
她走上前几步,在离少年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示范了一个最基础的水之呼吸起手式,动作流畅而精准,带着历经百战磨砺后的沉淀。
“像这样,”她的声音放得更柔,目光紧紧锁住那双充满警惕的深蓝色眼睛,仿佛要透过这双眼眸,看到灵魂深处去,“让力量顺着呼吸流动,而不是用蛮力去对抗。”
少年依旧沉默地看着她,紧握着木剑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眼神中的警惕并未减少,但在那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对于正确剑技的本能好奇。
夕阳的余晖将庭院的青石板染成了温暖的橙色,也为那丛繁盛的紫藤花镀上了一层金边。
白就那样站在这个陌生的庭院里,耐心地、一点点地纠正着黑发少年的动作。从最基础的握剑姿势,到脚步的移动,再到呼吸的节奏。她教给他的,并非杀伤性的剑技,而是水之呼吸中最核心的、引导力量与气息流动的基础法门。
“手腕放松,感受力量的传递,而不是死死抓住。”
“脚步要稳,像水流绕过岩石,自然而流畅。”
“呼吸,跟着动作的节奏,不要憋气。”
她的声音始终柔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与包容。少年起初十分警惕,每一个指令他都用那双深蓝色的眼眸审视着白,动作带着明显的迟疑。但□□准的示范和那份不容置疑的专业性,似乎逐渐瓦解了他的心防。
他看到了这个突然出现的、银发女子身上某种难以言喻的气质——并非危险,而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水般的宁静与强大。他模仿着她的动作,虽然依旧生涩,却能感觉到某种不同于自己胡乱挥砍的、更有效率的力量感在体内隐隐流动。
一下午的时光在木剑的破空声与白的轻声指导中悄然流逝。当少年终于能勉强将一个简单的劈砍动作做得像模像样,呼吸也稍微平稳了些时,他额上已满是汗水,深蓝色的和服后背也湿了一片。
他停下动作,微微喘息着,第一次主动抬起头,正视着白。那双原本充满戒备的深蓝色眼眸里,锐利稍减,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尊敬和探究。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嚅动了几下,却只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有些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吐出清晰的话语:
“我……要走了。”
天色已近黄昏。
白的心微微一紧。她看着眼前这张尚且稚嫩、却已初具坚毅轮廓的脸庞,那双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深蓝色眼眸,强烈的酸楚与失而复得的狂喜再次涌上心头。她强忍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少年沉默了。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木剑,似乎在挣扎。庭院里只剩下风吹过紫藤花的细微声响和远处隐约的市井喧闹。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敲打在白的心上。
许久,他才抬起头,目光有些游离,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入白的耳中:
“禅院……义勇。”
禅院……义勇……
这个名字,如同最后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白努力维持的理智闸门。
是他。真的是他。义勇前辈……真的以“禅院义勇”的身份,回到了她的身边。
积蓄了一下午、压抑了整整十二年的泪水,在这一刻再也无法控制。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从她墨色的眼眸中滚落,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她没有发出哭声,只是静静地流泪,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悲伤、无尽的思念,以及……近乎虔诚的感激。
禅院义勇显然被白这突如其来的泪水弄懵了。他有些无措地看着她,那双与他前世如出一辙的深蓝色眼眸里充满了困惑,眉头微微蹙起,下意识地、生硬地问道:
“你……为什么哭了?”
白没有回答。
她只是上前一步,伸出双臂,用一种极其轻柔、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颤抖力道,将眼前这个尚且年幼、带着警惕与困惑的少年,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她的动作很小心,仿佛在拥抱一件失而复得、却又极易碎裂的稀世珍宝。
少年稚嫩的身体瞬间僵硬了,如同被点了穴道。他显然不习惯这样的亲密接触,握着木剑的手悬在半空,无所适从。他能感觉到这个陌生女子温热的泪水浸湿了他肩头的和服布料,能感觉到她身体细微的颤抖,那里面蕴含的强烈情感,是他这个年纪所无法完全理解的。
但是……很奇怪。
预想中的排斥和推开并没有发生。
在这个充满了紫藤花香的、温暖的怀抱里,在这个带着泪水的拥抱中,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形容的……安宁。一种仿佛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找到了港湾的归属感。
他紧绷的身体,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放松下来。悬着的手臂,最终也没有推开她,只是依旧有些僵硬地垂在身侧。
夕阳将相拥的两人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古老的墙壁上。
白闭着眼,将脸埋在少年单薄的肩膀上,贪婪地呼吸着那带着皂角清香和淡淡汗味的气息,心中百感交集。
找到了。
终于找到了。
义勇前辈,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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