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炎从警察署出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人行道上偶尔有装备齐全晨跑的年轻人,也有拄着拐慢悠悠散步的老年人。
他拢了拢敞开的外套,又掏出衣兜里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刚过六点。
手机里一条联络信息也没有。
他吸了吸鼻子,解开手机锁等待老旧卡顿的手机程序运行顺畅,然后点开通讯录给他二表叔打了个电话。
十秒后听着耳边一连串表示电话已关机的提示音,陈炎放下手面无表情地点了挂断。
警察署旁边拐角就有一家早餐铺子,半人高的蒸笼上正冒着热腾腾的白烟。
陈炎来了越城快一年才勉强听懂和学会说一些日常用语,还带着浓重的奇怪口音。
越城本地话比普通话应用广,他还记得刚来一个月的时候,因为不会说这边的话,连买个包子都被老板翻白眼。
不过陈炎习惯了,没来越城前他在老家打工一天得的白眼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阿婆,两个馒头。”
“八块。”
掏出浑身上下仅剩的一张二十块钞票,看着找回来的十二块零钱,陈炎咬了一口白面馒头,心想着工作没了他那个扒皮表叔能不能让他休息几天。
走到巴士站的时候两个馒头早吃完了,陈炎把塑料袋扔进垃圾桶,等车的空档他盯着路上逐渐多起来的车流数着数。
距离他满十八还有九个月,九乘以三十等于二百七,他还有大约二百七十天才成年。
陈炎咬咬下嘴唇,小声骂道:“艹……”
没到七点的巴士人不算多,陈炎在最后排找了靠窗的位置坐。
他把车窗开得大,偏过头看缓慢划过的街景。早晨的冷风一下又一下地吹打在他脸上,把额前细碎的头发吹得往上扬。
昨晚陈炎在警察署待了一夜,不大的拘留室里关了十几个人,他没抢到板凳,在冷硬的石板地上坐了一宿。
车厢里说话声不断,还偶尔夹杂着几个英文单词。
陈炎听天书似的靠在椅背上晕晕欲睡,在彻底闭上眼后又被人推搡弄醒。
他睁开眼,眼白处尽是红血丝。旁边座位上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单手比划着朝他一阵叽里咕噜说一顿。
陈炎想睡觉,没脑子思考那串砸进耳朵里晦涩难懂的语言,他凭着感觉理解把车窗关上。
老头安静了,陈炎再次闭上眼,终于在巴士上囫囵睡了个觉。
——
“火娃儿!你阿公死了,快回来看哈哦!”
电话是大爸打过来的,那时候是陈炎辍学去打工的第五个月。
阿公走的轻巧,没得病,大半夜睡梦里死的。八十五岁,按村里头老人的话讲算是喜丧。
阿公的死是大妈发现的,每天早上她都要去喊阿公吃饭,那天喊了半天也没人应,推了门进去才发现人都走了几个小时了。
陈炎三岁过后就是没爸没妈的孤儿,是阿公阿婆带着他长大的。阿婆走的也早,在他八岁的时候没的。
大爸大妈是地道的农村人,收入有限还要赡养老人孩子,只在过年才会给家里小辈封个几十块的红包。
好在陈炎他爸妈死了之后工地老板还赔了钱,十几万块也够养大一个他。
陈炎读书不行,勉强上到高二上期期末就死活再不去学校了。
阿公管不住他,大爸倒是会拿棍子和皮带抽,但他是个犟种,背上打得血淋淋也不松口去上学。
后来是大爸跑县里给他找了个厨房墩子的活,年龄故意报大了两岁才让老板答应让他上班。
厨房墩子的活不轻松,陈炎会做饭,味道也做得很好,但刀工卖相七零八落的,在酒店里行不通。
最开始他只能切切佐料菜和收拾厨房或者上菜之类的工作,一整天下来腿都能走软,还要忍受各种各样的白眼训斥。
陈炎一直在厨房里打杂了将近四个月厨师长才松口,让他偶尔在要打烊前炒一俩个菜。
自从阿公没了之后陈炎就不怎么回家了,休息也是在宿舍里打游戏,只有在发工资那天才会给大爸打电话,然后转一半的钱过去。
大爸不要,又给他转回来,陈炎也没要,他说:我晓得我妈老汉儿的赔偿金没要到。
“火娃儿,这个钱我给你存到,你要用了再找我要……”
“哎呀!我晓得嘛,你收到起就是,我挂了。”
挂了电话陈炎的泡面也好了,他拿着塑料叉子搅了几下,埋头吸溜起来。
他那时候才知道,泡面加眼泪吃起来很咸,齁人。
陈炎在酒店厨房干了快一年,春节后他跟老板辞职,说要跟表叔去越城打工。
表叔是陈炎幺姑婆的儿子,今年回来说在越城那边挣了大钱,明后年回来就在县里买房子结婚了。
之后又问陈炎去不去,说他那里缺人,又说年轻该是闯荡的时候。
大爸其实是不想让他离家这么远的,虽说是男娃但毕竟是还没成年,可陈炎自己点了头,其他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反复跟他说照顾好自己。
陈炎收拾着东西,背对着光点了点头。
2017年开春,陈炎带着一个书包和行李箱从禹市来到了千里之外的越城。
初到越城,表叔带着他潇洒了几天,虽然不懂越语,但这座城市的繁华也着实迷惑住陈炎的眼睛。
给他介绍了工作之后表叔要走了他的身份证和工资,说是帮他保管。
除了第一个月陈炎拿到了完整工资外,之后每一次的钱都是直接打给了表叔,他只有固定的一千块零花钱。
陈炎之前打了一年工,但工作环境比较简单,表叔和他又是亲戚也就没有多想。
以至于现在陈炎浑身上下只有十几块钱加上出租房里他藏起来的两千来块小费。
——
“靚仔!到终点站啦,快醒醒!”
陈炎被司机的大嗓门喊醒,他睁开眼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
巴士到了终点站,车上只剩下他和司机两个人。
陈炎眨眨眼,“不好意思。”
司机摆摆手说:“没关系啦!年轻人还是要注意身体不要熬夜喔。”
陈炎下了巴士,等冷风一吹就清醒不少。他出了巴士站,转身往右走。
房子和工作的地方都在旧城区,和初来时看见的繁华不同,旧城区意味着房租便宜和鱼龙混杂。
路上陈炎又看了眼手机,已经九点了,依旧没有短信电话。
出租房在一个很老旧的社区,电梯也是个老家伙了,每次上行或者下降都会发出不小的声响。
陈炎和表叔住在七楼靠里的一间房,一居室,表叔睡房间,而他就在客厅靠阳台的地方搭了一张行军床,一面靠墙,另外三面就支了几根杆子用布围住,充当他的卧室。
打开门时陈炎先是愣了一下,退后半步仰起头看门牌号,确认没问题才跨进屋子关门。
本就不大的出租房里空的啤酒罐和烟头到处都是,地上散落着几件眼熟的布料,那是他放在行李箱里的衣服。
陈炎呆站在原地,他好像意识到某些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通常这个点都躺在沙发上睡得像死猪一样的表叔不在了;比如他莫名其妙散乱在地上的衣服;又比如——
空荡荡的卧室。
他推开那唯一一间卧室,里面表叔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床脚那长期都是打开着的行李箱也消失了。
陈炎冲到客厅,掀开布帘子才发现他的东西被翻了个遍,藏在行李箱里面的两千块钱也被人拿走了。
他不死心地又在行李箱里翻找几下,最后在几件衣服堆里找到了他的身份证和越城的临时居住证。
陈炎手里捏着两张证件瘫坐在地上,眼眶发红。
过了几分钟狭小的空间里响起一阵压抑到让人喘不过气的哭声。
只是现实没让陈炎哭多久,门被人“哐哐”拍响。
他打开门,是一个满头羊毛卷发型的中年大妈,是每个季度都会准时出现收租的房东。
房东姓覃,名美玲。周围的人都习惯叫她覃姨,有时在楼道碰见了,陈炎也会跟着喊一声覃姨。
不过每次覃美玲都用眼角的余光睨他一眼,然后撇嘴,用他能听到的音量说:“不会讲就不要讲嘛,不三不四……”
覃美玲说话的语速很快,陈炎听得一知半解,但总归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喂,后生仔,下个季度的房租让你叔叔准时缴啊,不然你俩就一起滚蛋!”
覃美玲的语速一如既往的像机关枪“突突突”,陈炎回过神来,看着覃美玲有点凶的面相,小声说了句“好”。
等到覃美玲扭着胯离开七楼,陈炎才关好门游魂一样挪到他的行军床上蜷着。
他用棉被把自己裹成一团,脸埋进被子里,只留出一个头顶在外面。
陈炎一觉睡到天黑,醒过来睁眼时房里一片漆黑,他望着黑暗中的虚空发呆,昏胀的脑袋让他的思绪混乱。
这时手机有电话打进来亮了屏。
“喂……”陈炎的声音沙哑,喉咙像火烧一样烧得他口渴。
“Simon呐!出来喝酒呀!”
电话里说着越语的声音温柔清亮,隐约能听见旁边男男女女说笑打闹的动静。
陈炎摸着肚子,沉默几秒问道:“在哪里?”
“在北河街这边的码头。”
果然写穷很擅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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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鱼香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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