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荆如岚尚且对世界未有太大认知的一生中,这举世的温情,大抵只匀她三分。一分埋葬在过去,一分时刻念在心里,还有一分就当做放在未来,无尽期许。
她仅有那一点的**渴求与坚持,此刻在被眩晕与沉重的疲累侵袭着。那些来自于身体不支的负面反应,好像化作泛着腥甜气息的规劝,是仿若全世界在温柔规劝着你,把这仅有的一点坚持,也放弃吧。
可是大脑仍旧要继续精密的思考,她仍旧要去调动早已透支的魂力,盛放的白色花朵早已在风中碾落成尘。她的笔尖在颤抖,就犹如她纤弱的身躯。
笑红尘不是没有想过或许有一天他也会面临苦战,尽管,他从不知何为败北。那时的他会如何呢?也会像她一样吗?露出那样不甘而又坚忍的神情。而他也从未遇见过荆如岚这样的对手,旁人都觉得,输给他也是理所当然。又有多少人,手里只抓着一枚铜魂币,可眼睛却盯着整个世界的价格,移不开。若是恐惧不自量力,得少多少乐趣。
黑暗在她眼前仿若逐渐逼成一条线,然后它开始拉伸,铺天盖地。直到她肩上有一股温暖的力量传来,然后光芒刺破天地。那是源源不断以一种小心翼翼的态势输送进来的魂力,仿佛生怕那魂力中特有的如金属般的锋锐意味惊扰到她。
笑红尘的手掌,轻轻搭在荆如岚的肩侧。少女蓦地转过头来,终于肯舍得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与她过于冷硬沉静的气质不同,她回望来的眸光只是寻常姿态却温软,略擒着一抹惊异,在烟紫色中沉湎。
这个女孩,有一种兀自绽放,不易张扬于人视野的美,与其沉静的气韵不同,该说有几分抗拒人世的凛冽。可他看到她的时候,思绪中却凭空浮现了几个词:易碎的、虚幻的、脆弱的……与她对视的那一刻,笑红尘觉得自己已经折舍了某种初衷。
“怎么?这个时候还敢分心?”这话凭着他向来待人的性子脱口而出。
荆如岚有些恍惚,是错觉吗?在这个时刻,她觉得空气中氤氲着的每一缕阳光,仿佛都精确无误的经过她回首处这个少年清秀至极的脸庞。银发在熠熠生辉,湖蓝与翠绿交织的异色瞳眸,借给了她一束光。
“谢谢。”她语气有些迟疑,有些轻软。
有了这股外来魂力的支撑,荆如岚再次回复到先前那平稳有律的状态,这第六套解法,终于也安然平铺在白纸之上。
“你帮我,是因为觉得这是我的最后一套解法了吗?”荆如岚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正对着他。而笑红尘的手仍旧轻轻搭在她的肩侧,他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天公雕刻犹如一种艺术。
“当然不是。”他说这话时,在轻笑。
“我是来帮你,真正赢过我自己。”笑红尘的语气中,带着一种理所当然,仿佛在说,难道我会做什么没意义而又无聊的事?
荆如岚看了一眼远处笑红尘同样写出了六套解法的白板,眼中仿佛在酝酿着一场将起的浪潮。最后水浪刹那迸射,她坚定了眸光,半转过身对他说道:
“那就如你所愿。”
倘若有人告诉她这就是最后一夜,她一定会紧紧抓住他的手。
来观摩的学员围观了这一出戏剧性的转变,此刻又将震惊的目光定格在荆如岚继续开始第七套解法的身影上。
“完成七套解法,就说明她有成为九级魂导师的潜质了吧!开什么玩笑,废武魂白瓣花将来有可能成为九级魂导师?”
可是,荆如岚就是做到了。她在十四岁这一年,解出了原初魂导公式的第七种解法。当然,并非是在她一己之力下。
……
下午的时候,一场雨在情理之中开始下起。日月皇家魂导师学院虽是座金属堡垒,绿化覆盖却也意外的不错,天地被洗刷的一片清新。
这是一个对于笑红尘来说,在回忆中泛黄褪色的雨季。又一次的转折,从他看见那个在雨中有些麻木地逐渐向校门外走出的少女开始。
那是她亲身经历过的雨,淡色的植物荏弱的花叶在风中摇曳,被雨滴吹打,无助又苍白。而那个一身白色校服的单薄少女,就如这些沿途的零落花朵般独立,迷茫而又脆弱,却又坚强。
空气中漂浮的水汽开始让人觉得沉重而又压抑,笑红尘看着这幕,鼻息仿佛都受到阻拦,有什么东西在内部无法释放。即使明天大概会迎来一个洗涤一净的天空,干净的晃乱许久不见阳光的眼眸。
她在干什么?明明上午还赢了他,可这会儿怎么看她的行径都有些不正常。她本身仿佛就如同一个谜,让人忍不住去探寻。
“今天推出七套原初公式解法的荆如岚,她为什么对这场比赛这么执着?”
“请红尘少主见谅,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上午结束后她还请求我,能不能把那次参观邀月塔的最高权限用在今天,可是唯独今天是不可以的啊。今天是‘齐光’日,虽然很不巧赶上了阴雨,但是按照日月传统,今天不能有任何人站在最接近日与月高度的地方。”
整理了一下思绪,笑红尘沉了沉眼睑,盯着那道离开学院的倩影。难道,她还不死心?
鬼使神差般的,他也来到了雨中。
荆如岚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状态,明知自己现在正在走向一条很糟糕的道路,可是已经被命运愚弄一切的她,此刻竟只想便这样无所顾忌的乱来一场。有恨、有不甘、有犹豫、有恐惧、却也有几分孤注一掷的亢奋。
为什么呢?明明她的愿望不过那么渺小可怜罢了。在这种复杂的情感状态之下,连滴落在身上的雨,她都浑然无觉。
突然,背部仿佛被什么小而坚硬的东西轻轻撞击了一下,一个透明的罩子在雨幕中展开,散发着极其微弱的魂力波动。雨,不再滴落在她身上了。
“无聊之余研究出的小玩意儿,效果好像还不错。”
回身,身后走来的,是一个熟悉的少年,就在不久前还留给她深刻的印象。
“……你?”
“我只是好奇,终于有一个在某个我在意的领域赢了我的人,究竟是什么理由让她怀抱就算什么‘最强’也要赢过的这样的信念。”少年清冽的声音,刺透了她脑海中的麻木。
“我没有赢你……你还有最简单的入门解法没有写,你是不屑于将它看做用于比赛的一种解法。这场胜利本就是你让给我的。若是平时,我不会接受,可是这次……我却无法拒绝。”
荆如岚额前过长的发丝湿哒哒的垂下,几乎遮住了她的眼,又是那种令人动容的,阴沉的秀丽。
“今天,是我的生日。可也是我母亲的祭日。”她说。
“我没有继承父亲的武魂,若是继承父亲的武魂的话,我本来可以更轻易的成为一名优秀的魂导师。可是,我不觉得继承母亲的白瓣花,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笑红尘沉默的静静聆听,这样的事,发生在一向不愿为了不必要的事浪费时间的笑红尘身上,显得是那么不合理。这些是距离一出生就超脱旁人的他太远。
“她叫连漪,武魂是白瓣花,母亲不如我幸运,她没有魂力,注定只能是个普通人。可是她很喜欢魂导器研究哦,所以才会跟中阶魂导师的父亲走在一起。虽然她没有魂力,永远无法成为自己动手制造魂导器的魂导师,可却是一名很厉害的设计师,姑且这样定论吧。
那座帝国最高建筑,邀月塔的外形,就是她设计的,那是她一生最大的骄傲。
塔快要竣工的时期,她正怀着我,最大的期望,就是去塔顶看一看,可是怀我时她却一天比一天虚弱,最终……也没有实现这个心愿。”
“所以我想,替她,在这一天去看看。就是这种理由……大概让你失望了。”荆如岚说到最后,有些不知名的无措。她从来没有对旁人袒露过这些。
“我并不失望,相反感到有些意外。”许是听少女讲述过沉重的经历,他收起了平日里语气中的那点玩世不恭。
“你恐怕不知道,邀月塔是谁主持修建的。毕竟是皇室的象征物,工程对外一致保密。”
笑红尘看着荆如岚的眼睛,答案在一刻揭晓。
“但刚巧就是我的父母。”他说道。
这件事,是荆如岚不知道的,但是她知道一件日月皇家魂导师学院基本人人皆知的事。
笑红尘的父母,帝国最年轻的专精魂导科研的八级魂导师步红尘,与当时有着帝国女性近战魂导师第一人之称的寒之琳,在他和同胞妹妹很小的时候,死于大型实验事故。
命如螺旋轮转,就算是遥远如你,陌生如你,人流潮汐,浑无声息。这一天,有着相仿经历与悲伤记忆的少年与少女,相遇了。可你一来,一切属于年少的旧伤疤,仿佛都可以被期待着,蛰伏着,赋予崭新的意义。
让命运带给我们的恶意,如同头上的雨砸在呈现守护姿态的罩子上,它们如雨幕般因你变得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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