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彻底暗沉下来,油灯的光芒在狭小的屋内投下摇曳的阴影。
碗碟早已收拾干净,短暂的团聚时光也走到了尽头。
白晔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套粗布衣衫,目光逐一扫过三位师弟妹的脸庞,将他们的模样深深印刻在心里。
他声音放缓,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你们……务必互相照应,各自珍重。”
青铄重重地点头,依旧是沉默的承诺,只是那双看着白晔的眼睛里,担忧与不舍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上前一步,用那双年轻却布满老茧、坚实有力的手,用力握了一下白晔的手臂,一切尽在不言中。
黄简也收起了平日里的跳脱,脸上是少有的郑重。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大师兄你放心去!家里有我和师妹呢!我们在外面也会万事小心,你……你在里头,千万保重!”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最后,白晔看向墨濯。
小师妹仰着头,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化不开的忧虑。
她上前一小步,忍不住轻声叮嘱,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大师兄……一定要小心。那位大人……他来历不明,心思深沉,诡计难测。我们三个在这里,总能互相扶持着活下去,你……你才是身处最险之地的人。无论如何,保全自己最要紧。”
她的话说到了最关键处,也道出了大家最深切的恐惧——
那位在大家陷入绝境中用食物和一个承诺将大师兄推向深渊的大人,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白晔心中凛然,面上却依旧维持着令人安心的温和笑容。
他抬手,极其轻柔地揉了揉墨濯的头发,就像小时候那样:
“嗯,师兄记住了。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他不再多言,怕再多说一句,那份强撑的镇定就会瓦解,他将青铄送的那枚冰凉却沉甸甸的黄铜小狮子头仔细揣进怀里贴身处,仿佛那能给予他无尽的勇气。
然后,他毅然转身,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身影迅速融入了门外深沉的夜色之中,只留下一个挥手道别的模糊轮廓。
木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屋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墨濯仍望着门口方向,眼圈红红的,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还是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
她对那位神秘大人的恐惧,对大师兄处境的担忧,在此刻再也无法掩饰。
黄简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墨濯身边,不像平时那样嬉闹,只是用自己尚且单薄却努力显得可靠的肩膀,轻轻碰了碰她,低声道:
“别哭了,小师妹。大师兄他……比我们想的都厉害,都坚强。他一定能行的。我们……我们好好的,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了。”
他说着,笨拙地抬手,轻轻拍了拍墨濯微微颤-抖的背。
青铄沉默地站在原地,目光依旧盯着那扇门,仿佛大师兄还在门外未曾离去。
他紧握着的拳头缓缓松开,又再次握紧,最终只是转身,默默地拿起角落里的水桶,走向后院的水缸。
有些担忧,无需说出口,化作了更沉默的行动和更坚韧的活下去的决心。
夜色笼罩着这间小屋,也笼罩着各自前路未卜的师兄妹四人。
…………
白晔从小屋出来后,并未立刻走向繁华街市,而是迅速拐入更为幽深僻静的巷弄。
他确认四周无人留意后,深吸一口气,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形便如夜猫般悄无声息地跃上了一处低矮的墙头,随即手脚并用,灵活地攀上更高的屋脊。
这身不算顶尖却足够实用的轻身功夫,正是那位神秘的银面具大人这几年来断断续续调-教出来的成果之一,专为在这种时候使用。
他与大人的接头从未有固定地点。
每次任务结束或需要新的指令时,大人总会通过极其隐晦的方式传递下一次会面的信息——
有时是塞在约定地点的砖缝里的一张画着特殊符号的薄纸,有时是市井孩童随口唱出的一句听起来毫无意义的歌谣暗指方位,甚至可能是某家店铺招牌下多挂出的一盏不起眼的灯笼。
一切皆需白晔自己心领神会,仔细破解。
今夜,他接到的暗示指向城西废弃漕运码头附近。
那里鱼龙混杂,荒废的仓库和简陋的客寨林立。
白晔如一道轻烟在连绵的屋瓦上无声穿梭,夜风拂动他额前的白发。
他的方向极其明确,最终落在了一处最为偏僻、几乎看不到任何灯火的陈旧客寨房顶。
这客寨门庭冷落,招牌歪斜,看上去离彻底倒闭不远了。
他按照惯例,没有走正门,而是寻到二楼一扇虚掩的、毫不起眼的窗户,身形一缩,便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
房间内没有点灯,只有冰冷的月光从另一扇小窗透入,勾勒出一个背对着他、临窗而立的修长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近乎墨黑的深蓝色宽大袍服,几乎与房间的阴影融为一体。听到身后的响动,他缓缓转过身。
一张做工精巧的银质面具在微弱的月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泽,遮挡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优美却透着一丝冷峻的下颌、一张薄而缺乏血色的唇,以及那双——
即便在黑暗中,也仿佛能洞穿人心、深不可测的眼眸。
他看着悄然落地的白晔,似乎打量了他片刻,然后,一个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自然而熟稔,仿佛只是问候一位久别重逢的旧友。
“你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白晔明显比上次见面时抽高了些的身形上,那面具下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评估,又像是随口一提。
“长高了不少。现在快有四尺六寸了吧?”
白晔深知对方并非真要自己回答身高几何,在那双深不可测的目光注视下,他单膝触地,垂首恭敬道:
“回大人,您吩咐的,进入文书房听用的差事,已然达成。如今奴才已可于御前近旁伺-候。”
银面具后的那双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接着,一声低沉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快意的大笑在空寂的房间里响起,显得格外突兀和诡异。
“好!好!好!”
大人连说三个好字,笑声渐歇,转为一种带着灼热期待的语调,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不枉我数年筹谋!”
他向前踱了一步,墨蓝色的袍角无声拂过积尘的地面:
“冯敬给的对牌,允你出宫几日?”
白晔对此人对自己在宫中了如指掌早已不再感到惊奇,如实回答。
“两日。”
“两日……足够了。”
大人微微颔首,语气变得凝重而极具压迫感,
“那便从此刻起,直至你回宫之前,摒除一切杂念。你要学的东西很多,而我接下来要教你的每一点,都关乎你的性命,更关乎……我们最终能否扳倒那座上之人,还你师父清白。你需牢牢记住,刻入骨髓。”
“是!”
白晔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近乎执拗的光芒,那是对沉冤得雪的极致渴望,是支撑他走过所有屈辱和艰险的唯一信念,
“白晔一定尽心学习,绝不敢忘!唯有此事,万死不容有失!”
大人似乎满意了他的态度,略作沉吟,道:
“你被陛下派去给南宫月送药之事,虽在我意料之外,但细想来,以赵寰那多疑扭曲的性子,做出此等试探之举,也在情理之中。”
他语气淡漠,仿佛在评论一枚棋子的意外移动,
“索性你无事,应对得也尚可。”
他轻描淡写地略过了白晔可能遭遇的危险,那语气仿佛在说——
若你死了,不过是浪费我几年时间重新培养一个罢了,但你的仇,你的冤,或许就再无昭示之日。
忽然,他话锋一转,面具下的目光锐利地投向白晔:
“说说看,你觉得南宫月……此人如何?”
白晔猝不及防,猛地一愣。
他完全摸不透大人此问的深意,更不知对方对南宫月究竟是何种态度。
脑海中瞬间闪过昨夜将军府中那些如梦幻般光怪陆离的事情……
种种矛盾复杂的印象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语塞。
他踌躇了片刻,只能挑选着最不会出错的字眼,有些磕绊地回答道:
“南宫将军……行为举止……冷峻果决,令人望而生畏……但、但奴才觉得,他……应并非大奸大恶之徒。”
“呵。”
银面具下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似是嘲弄,又似是早已料到他会如此回答。
大人轻轻摇了摇头,显然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但他并未立刻纠正或斥责白晔,只是用那深不见底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才缓缓道:
“无妨。观人辨心,非一日之功。日后你自会明白。但记住,在这条路上,任何人,都可能成为你的阻碍,也可能成为你的阶梯。如何运用,全在于你能否看清本质。”
他不再纠缠于此,声音陡然变得严肃冷澈:
“现在,收起你所有杂念。第一课,我要教你的是,如何在这吃人的皇宫里,真正地‘看’和‘听’……”
冰冷的话语在废弃的客寨房间内缓缓流淌,仿佛毒蛇吐信,开始将深宫的黑暗法则与阴谋诡计,一点点灌输给眼前这位年轻的、命运早已被设定的棋子。
夜色正浓,而白晔的“学业”,才刚刚开始。
神秘老板登场~锵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银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