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惜玉脸颊绯红，想来确实喝了很多，她借着酒劲，想要将这些年的委屈都说出来。
“从前有一对双生子，哥哥被寄予厚望，而妹妹，他们的父亲最开始甚至打算直接把她丢掉。不过后来，在家中其他长辈的劝阻下，她还是活了下来。不过就算是这样，她的人生也并没有好过多少，她的母亲告诉她，未来她要嫁给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好帮家里巩固地位，那时候的她还小，所以也没多想。”
江叙一怔，他想起了阿姐，爹也一定是这样对她说的。
就这样，将她送进了那冰冷的宫墙之中。
裴惜玉接着道：“可是后来，她长大了，这才知道，原来那是母亲骗她的，那甚至是她最好的结局了。江湖中没有人知道他们家还有一个女儿，因为她要作为哥哥的替身活下去。他们也确实好好教养了她，和她的哥哥比起来，她毫不逊色，但她没有自己的名字。每当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她就要以哥哥的名字去做，若是死了也没关系，反正他们的儿子没有死，只说是重伤救回来就好了。”
……那你的哥哥呢？他也是这么想的吗？江叙想问，可他又害怕裴惜玉的答案是肯定的。
但他想，裴怀玉不应该是这样的人才对，可他为什么又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裴惜玉的事情呢？
“你……她的哥哥呢？难道也是这么想的吗？”江叙小心翼翼地问道。
裴惜玉摇了摇头，江叙松了口气，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她的哥哥不这么想，她第一次要离开家的时候，她的哥哥和她的父亲吵了起来，最后的结果是他被关进祠堂，而她的妹妹，就这么离开了家。”裴惜玉说起哥哥来，神情放松了些，“好在这次她活着回来了，她才发现，自己其实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她想，原来她被关在家里的时候，哥哥过的是这样的日子，难怪人家都说快意江湖，确实快意。”
“在那之后，他们达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总之，妹妹也得到了出门的机会，但他们的母亲不这么想，她觉得，女儿还是找个人嫁了最好。其实她能理解母亲的想法，但见识过江湖的她已经不愿意再嫁人了，什么安稳的生活，她宁愿就那么死了。”
“如果要说，她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的话，那她或许想，死在裴惜玉这个名字上，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是裴怀玉，她是裴惜玉。”说到这里，裴惜玉把剩下的酒全喝了进去。
“对，这个人就是我，所以你从来不知道还有我的存在。”裴惜玉苦笑一声。
但她其实能猜到为什么哥哥从来不跟这个人提起自己，以她对江书言的了解，他一定会做很多努力，为了——救出自己。
但她从来不需要人救，哪怕现在的人生并不是那么完美。
但这也是她一步一步才走到这里来的——没有人帮她。
现在她也有了很多自己的朋友，他们知道她是裴惜玉，知道她的追风枪同样不比裴怀玉差。
她喜欢这样的生活。
裴惜玉现在觉得无比清醒，哪怕刚才喝了那么多酒，但她清楚，自己不是喝醉了才在这里乱说的，说实话，江书言这个朋友，她早就想交了。
但她的想法和哥哥一样，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她相信，他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原因无他，她虽然不知道他来自哪里，但她知道，他也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或者说，他给了自己一点希望，原来真的可以这样做。
但后来，她听哥哥说，他消失了。
她也会想，自己的未来，会不会和他一样，消失呢？
好在她亲眼见到了这个人。
她想，她不会让自己的未来消失的。
江叙早就吃完了面，他看着裴惜玉喝完了酒，便也端起碗，尽数喝下，也不管什么仪态美观之类的，他说：“这一碗，敬你。”
他又舀出两碗酒来，他没有想到裴惜玉真的愿意和他说这些，明明前面他还在担心。
他的想法也很简单，对方把真心交给了他，他自然也是将真心回给她的。
这次轮到江叙先喝了半碗酒进去，他一抹嘴，道：“我也要跟你说一个故事，是我的故事。跟你的故事……很像。”
江叙同样也很喜欢裴惜玉，他想，若是他们能早点认识就好了，他们一定也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就像他和裴怀玉的关系很好那样。
或许他们三个会一起玩，又或许会带上林净，以前的林净可比现在好玩多了。
可惜，他也只能说一句可惜。
他在江湖中待着的时间终究还是太短了些，短到他只来得及草草品味一番，便又那样离开了。
“你或许有听他们说过一些关于我的事情，我爹，是前丞相，但他们说我爹要谋反，等着我的，是满门抄斩，但我不认，所以我带着江白——就是那个小孩，我的外甥，我们逃了出来。但我也就此离开了江湖，说起这件事，我还觉得挺对不起你哥的，若是你先我一步见到他，帮我跟他问个好。”
裴惜玉点了点头，这些事她有所耳闻，但也只是听哥哥说了一些，可哥哥也所知甚少，那一点消息，或许还是林落尘那家伙告诉他的。
“在我还小的时候，爹娘依然对我寄予厚望，期待我能进入朝堂，帮爹，帮整个江家更进一步，或者说，将这权力牢牢握在江家手里。但我不想，我不喜欢那样的生活。若我考取功名，那我的人生便可以望到头了，左不过和我爹一样。”
“但在阿姐入宫之后，我明白了我的作用。不是爹娘心中千娇万宠的麟儿，是他平步青云，光宗耀祖的阶梯。直到我第一次进宫去看她，走过那冰冷的长街，看着那如同血色的红墙，我终于决定，我要反抗。”
“最开始我的手段很低劣，不认真学习功课，以为这样就能让他放弃。爹气急了，他每次看到我的功课都会打我，什么惩罚我都受了。雪天跪在屋外，或是用藤条将我吊在家里荡秋千的大树上。我甚至留下了一些病根，但我没有屈服，不管我爹做什么，我都不会成为他的梯子。那不是我想要的。”
“娘知道我在想什么，她说，我没有责任，不管我长成什么样子，我都是她的孩子。那天我一夜没睡，但从那天起，我决定离开这里。十六岁那年，我终于逃出了江家。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我只知道我必须彻底和江家道别。我想去闯荡江湖，我曾经在偷溜家门的时候听过那些说书人讲江湖上的事，我总觉得他们就是逍遥自在的。”
“后面的事，你大概都知道了。”说起往事，江叙难免伤心，他恨他爹吗？或许是恨的，又或许不恨，可不管怎么说，人死债消，他能想起来的，似乎更多都是爹娘对他的好。
江叙不敢再细想下去，他不想在裴惜玉面前失态。
裴惜玉点了点桌子，示意江叙喝酒，“这一碗，敬你。”
没什么好说的，往事已矣，至少未来在他们的手里，不是吗？
但他还是觉得遗憾，他真想早点认识裴惜玉，认识这个，和他很像的姑娘。
裴惜玉也是个喜欢喝酒的，两人就这么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那两坛酒竟很快也被他们喝完了。
裴惜玉犹嫌不足，撬开地砖又爬下去准备拿酒出来。
“这算是百花楼的机密吗？你怎么也不避着我？”江叙有些吃惊道。
裴惜玉满不在乎地一挥手，“这算什么百花楼机密，顶多算是元嫦曦的秘密吧，不过没事，她的就是我的，不信明天你看，她肯定不会骂我的。”
江叙心想，她们之间的关系看上去很好，应该没关系，于是江叙也跟着跳了下去，配合着裴惜玉拿了两坛酒上来。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很久，江叙实在觉得有些喝不下去了，一看旁边的裴惜玉，好像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他们喝了那么多，醉了倒也很正常。
没关系的……
林净一觉醒来，便听到楼下吵吵嚷嚷的，他想先去喊江叙，敲了半天房门，却没有任何回应，倒是把隔壁的江白给吵醒了。
江白揉了揉眼睛，问道：“林叔，怎么了？”
林净摇头，“没什么事，先下楼看看吧。”
江白乖乖点头，跟着林净一起下楼了。
一楼的厨房门口围了许多人，他似乎听到了元嫦曦的声音，而且听上去相当生气。
他拨开人群钻了进去。
只见江叙和裴惜玉趴在桌上，元嫦曦揪着裴惜玉的耳朵，怒道：“裴惜玉！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这几坛不能开！”
话是疑问句，但看元嫦曦生气的那样，想必是说过的。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江叙也会在这里，他们俩什么时候玩到一起去了？
裴惜玉咕哝道：“我不喝了……不要生气。”
元嫦曦：“……”
这个时候元嫦曦的目光注意到了林净，瞪了他一眼道：“管管你家江书言，你看我们惜玉都被带坏了。”
林净挑眉，你家江书言这个称呼，他很喜欢，但什么叫带坏裴惜玉，她什么样元嫦曦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好一个恶人先告状，“是吗？我倒觉得是你们惜玉带坏他了。”
……林落尘这个狗东西。元嫦曦在心里骂了一圈林净，裴惜玉却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说：“明天再说好不好？”
元嫦曦：“……”明天说就明天说吧。
她冲林净扬了扬下巴，道：“这件事没完啊，我们先把这两个醉鬼弄回去吧。”
说完她先扶着裴惜玉回去了。
林净无奈，也只好带着江叙回房间，他想，什么时候江叙才能像裴惜玉那样呢？
林净不语，只是一味无奈。
（作者发现林净无奈的频率很高。。好崩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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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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