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泠开始咬牙。
孟三冲她挑眉三下,一壁抓着纸笺,一壁伸出两根小手指,使劲儿勾缠起来,口中道着:“这事儿,你们躲了初一,就躲不了十五。一盒羊肠衣换吴松林,成交?”
裴泠实在没眼看。
“怎么说,成交吗?”孟三复又挤眉弄眼。
裴泠哼笑了一声:“我看你是最近跟太监用不上罢?”
“瞧你这话说的,可戳你姐心窝子了!你姐姐我是这种人吗?这些年有什么好东西哪样不是先紧着你?压箱底的私藏都全送你了,自己都没舍得用上半分呢!”孟三摸了摸鼻子,再试探,“吴松林……真就一点都没得商量?姐姐我一个女人家在南海讨生活,风里来浪里去,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有多难,你应当最清楚不过。”随即摆出一副恳求姿态,语气里带着七分委屈三分耍赖,“泠~没有好船姐姐会死的。”
“那就去死。”裴泠连眼皮都懒得抬。
“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真死了就该哭了。”
孟三刚嘿嘿笑了两声,倏然间,裴泠扬起手,作势要打,她吓得脖子一缩,手上劲道不觉松了。裴泠趁机抽走纸笺,当即起身,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谢攸还坐在那儿缝制眼罩,愣愣地看着她与依娜莉颔首作别。
行至门口,裴泠略一侧首:“还不来?”
“噢噢,来了,我来了。”他慌忙起身,同依娜莉拱手作揖,“有劳大夫费心,今日多谢了,这针线……”
依娜莉浅笑着,将装针线的藤编小篓推过去:“无妨的,这些针线公子尽管拿去用。”
“如此便多谢了,”谢攸捧起针线小篓,“依娜莉大夫,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
依娜莉坐在桌前,含笑目送二人远去。
*
时值申末,夕阳斜照,将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谢攸快步跟上,与她并肩而行,那两道影子便也依偎在了一处。
“裴泠,跟我一起吃饭,好不好?”
裴泠闻言侧首,眉间似蹙非蹙。
谢攸回她一个灿烂的笑:“是你自己先前答应的,答应我可以叫你名字。”
裴泠总觉听着不是很舒服,但想起来确实曾随口应过,便偏首移开视线,到底没说什么。
谢攸见她并未出言反对,忙不迭抬臂指向前方巷口,赶紧道:“前面就是评事街了,日前听高教授提及,言此街是南京城的必游之处,不仅四方珍异杂集,甚至还能买到东西两洋的货品,且街心空地常有百戏杂陈,木偶戏、杂耍、说书,日日不重样。若是逛得乏了,沿街皆是各色小吃和茶楼酒肆。”他细观她神色,言辞间满是热切,“听闻评事街的灯市也是金陵城最美的,正月上灯,火树银花,五光十色,美丽极了。便不是上元节,也常年悬着奇巧花灯,再过半个时辰便天黑了,正是赏灯游街的好时辰,我们一起去逛逛,好吗?”
裴泠未置一词,但脚尖微微一转,已是折向评事街的方向了。
谢攸眼底倏地迸出灼灼光华,唇角再压不住飞扬的弧度。
虽则一路上她始终寡言少语,但他的嘴角却没下来过,那笑意是从心底里透出来的,如何也敛不住。
能这般不远不近地伴在她身侧,同沐这金陵晚风,共赏这市井烟火,于他而言,便已是人间至幸,也是他此刻所能企及的全部圆满。
当然他还有许多贪念,正在心底悄然蔓延,他渴望着能逾越这咫尺之距,再近一步,更近一步,近到能看清她眼底的涟漪,感受到她呼吸的温度……
他的梦,能有成真的那一日吗?
“坐一会,吃点东西?”裴泠指向街边茶肆,转头对他说道。
谢攸倏然回神,温柔笑道:“好,且让我来做东。”
裴泠摇头轻笑了一下,举步朝茶肆走去。
茶肆里因着街头杂耍正酣,倒显得有几分难得的清静。二人择了处临窗的位置,那支摘窗半敞着,将涌动不息的红尘百态,框成一幅生动的长卷。
裴泠点了一壶雨花茶,佐几样茶食,还另点了两碗鱼汤面。
待菜肴上桌的间隙,谢攸便取出针线,就着窗外的灯火流光,为那眼罩细细收完了最后一针。
见他飞针走线的熟稔姿态,她眼底掠过一丝讶异:“你还会缝东西?”
“幼时家贫,常帮母亲缝制荷包贴补家用。”谢攸俯首咬断丝线,而后抬头,目光温润地望向她,“若你不嫌弃,我也为你缝一个?荷包、绢帕,我都能绣。”
“不必。”裴泠微抬下颌,视线落在他手中的眼罩上,“你先戴上试试。”
谢攸便依言将眼罩戴上,仔细系好脑后的带子,调整妥帖。
那眼罩为避光是用染黑的牛皮制作而成,他本就生得斯文清隽,这般物什罩在脸上,十分不伦不类。
谢攸带着些许期待,问道:“如何?”
裴泠凝眸看去,只见往日温润的郎君此刻被这黑沉眼罩遮去一只眼,书卷气里无端混入些江湖草莽的匪气。她先是一怔,随即竟“噗嗤”笑出声来。那是被逗笑的,眼角眉梢都染上明媚笑意,脸颊上还现出个浅浅酒涡,平日里清冷的面容霎时鲜活起来。
谢攸一时看得痴了。
如果能一直看见她这样的笑就好了,便是要他日日作些滑稽模样,也是甘之如饴的。
日子啊日子,请你慢些走,他不要什么来日方长,他只要这真切切的当下,愿浮生化作无尽的此刻,让他能多陪她走一程,再一程,地久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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