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 78 章

*

二人回至宅中,便各自入房更衣。

正午的阳光在石榴树上跳跃,幸而时令未至酷暑,偶有微风拂过,倒也有几分清凉。

谢攸换了身月白云纹直裰先行出来,步至院中,即在石榴树下的石凳上坐了。

恰此时,厨房悠悠传来饭菜香气,似是火腿鲜笋在砂锅里慢炖出来的咸鲜,引得人食指大动。

正思量间,只听“吱呀”一声,西厢房门扉轻启,谢攸闻声抬眼望去。

但见裴泠身穿青玉色长衫,正款步出来。

那长衫质地轻柔,衬得她身形愈发清逸,胸襟处细细绣了成丛的君影草,袖口作了利落收束,下系着一条淡粉马面裙,裙裾正随着她的步履微微摇曳,宛若风中芙蕖。

而满头乌发依旧只简单盘起,以一根青色丝带为饰,再无多余钗环。

谢攸顿觉满院的光影都汇聚在她一人身上。

他下意识站起身,目光清亮,专注而真诚地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裴泠,你真好看。”

她听后先是一顿,继而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好看?”

“是,好看。”谢攸缓缓而分外肯定地道,“这一身清极,很美。”

裴泠闻言,表情罕见地有些复杂。

正静默间,厨夫来到院中,隔着几步远恭敬问道:“二位大人,膳已备妥了,不知是在这院子里用,还是移步厅堂?”

“在此处便好。”裴泠回道。

厨夫应声退下,不多时便开始上菜。

先是一道火腿鲜笋,紧接着是荷叶粉蒸肉,用个小蒸笼直接端上来,揭开盖时,荷叶清香混着肉香扑面而来。另有一碟烧鸭子,一碟煎面筋,并一样点心,陆续摆满了石桌。

二人坐下,谢攸扶住袖口,将筷子递与她。

裴泠接来,默了默,忽而抬眼看他,淡声道:“学宪,你不必如此巴结我。”

“我那不是巴结,我是……”我是心悦于你……

他欲言又止。

她也没再追问,举筷吃起来。

谢攸抿了抿唇,缓缓低下了头。

膳毕,残席未撤,门房便来禀报,言工部都水清吏司的夏郎中求见,裴泠遂命引至厅堂叙话。

夏圭脸上堆满了谦卑又热切的笑容,于下首恭顺落座。

“我们部堂大人知裴镇抚使关心船务,故特命卑职前来,奉上造船术典籍三册。此乃南京工部历年所藏之精华,寻常官员绝难得见,也唯有您这般慧眼,方配得上研读此中精要,部堂大人望您万莫推辞哪。”

言语间,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只精巧木盒,也轻轻搁在案几上。

“至于这盒小玩意儿,是卑职一点私心,想着大人您研读典籍时,若有清雅书签相伴,或能稍解烦闷。”夏圭讨好地,“东西粗陋,不敢称礼,若能得您一用,便是它们天大的造化了。”

裴泠点了点头,神色淡然:“多谢,也代本官谢过贾部堂美意。”

“应当的,应当的!” 夏圭赶紧接话,满面笑容,“大人您公务繁忙,卑职不敢再打扰,这就告退。”说着,已站起身来,忙不迭地先道,“您留步,留步,不必相送。”一路躬身退出厅堂,到了门外阶下,仍朝着屋内方向拱手作别。

裴泠朝他颔首示意,夏圭这才带着一脸心满意足的神情离去。

待人走远了,她自上首起身,步履无声地行至那小案前。先信手翻开三册典籍,不出所料见有一册书页中夹着几张契书,展开一看,皆是南京城最繁华地段的铺面房契。随后,她又将手移向那只紫檀木匣,揭开盖子,满匣皆是澄黄赤金打制而成的书签。

裴泠轻轻阖上匣盖,发出“咔哒”轻响,抬头时便见谢攸立在门外阶下。

“这么看着我作甚?莫不是要与我讲什么大道理?”

“什么?”他愣了一下。

裴泠似笑非笑地望定他:“学宪素来端方,恪守清流风骨,如今见我这般来者不拒,应是很看不惯罢?”

谢攸闻言,抬步走入堂内,站定在她身前,坦诚而郑重地道:“若在从前,我或许会这么想,但此番南下,与你朝夕相处,方知外界风评何其谬误。世人皆道你是酷吏,可我亲眼所见,你是个路见不平会仗义相助的好官。宿州沈贞女,还有齐宗室一事,你皆挺身而出,更何况……”他语气微顿,“更何况你待我诸多照拂,给我买衣裳,还给我找好大夫治眼睛——”

“不必给我上什么价值,”裴泠骤然打断,“你很了解我吗?”她唇边凝起一抹冷峭的笑,“是了解我罗织罪名,构陷过多少如你一般的清流?还是了解我刑讯逼供,让多少铮铮铁骨化作冤魂?似你这样的官,我处置过不知凡几,若你知道他们如今何在,便不会作此天真之想。”言着,声音转得更为冷漠,“你所以为的仗义,不过是我一时兴起,或是另有所图,你所以为的照拂也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她逼近一步,“莫以为我对你有说有笑,我们就有了什么交情,到时我办起你来,照样不手软。学宪,别天真了,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言讫,裴泠不再看他,径自向外走去。

谢攸心头一怔,当即旋身追出。

檐下风动,他几步抢至她身前,堪堪将人拦住。

“等等!”

话音未落,抬首忽瞥见檐角一只白猫正戏耍碎瓦,爪子拨动间,那片瓦便直直坠下。

谢攸想也未想,手臂一展,猛地将她揽向自己。

“啪嚓!”

碎瓦在青石地上迸裂。

两人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拉得咫尺之距。

他五指紧紧箍着她的手臂。

裴泠倏然抬首,他正低头,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一处,呼吸交错,周遭空气仿佛凝滞。

如果他是个恪守礼教的正人君子,此刻便该立即松手,退后,告罪。

可……

去他的正人君子!

这个念头如野火燎原,瞬间烧尽了所有理智与顾忌。

他手臂一紧,将她再次带向自己,一手顺势托住她后颈,指尖没入发丝,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脊背,随即双臂收拢,毫不犹豫地把她拥入怀中。

深深地、彻底地拥入怀中。

周遭万籁骤然褪去,模糊成遥远的背景。此刻,天地间再无其他声响。

视线所及,心神所感,唯余彼此。

以及这个将一切言语与思虑都全然占据的拥抱。

他不是没有抱过她,彼时在宿州烧鸡铺,情急之下的那个拥抱,甚至比现下更为用力紧迫。

可那时他只是想着要护她周全,那时他心怀坦荡,而此刻,他怀揣私心,生了妄念。

他想让这轮明月,从此只落入他的怀抱。

他霸道,他小器,他想将月华囚于他的方寸之间,占为己有,再不许流照旁人。

这些念头如此炽烈,又如此僭越,既令他心惊,又带来一种隐秘的快意。

他已毫不畏惧那失了章法的心跳会被她察觉,他甚至将脸贴在她发侧,贴在她耳朵上,期许她能真切地听见,听见他的这份悸动。

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衣料清晰传来,连带他擂鼓般的心跳,一声接着一声,沉沉地、不容抗拒地,敲在她心上,让她无处遁形。

裴泠没有立刻推开,或许是那气息过于干净,或许是这片刻依靠,让她感到温暖。

到底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这时这刻,阳光正好,那只“闯了祸”的白猫兀自优雅地坐在屋檐上,慢悠悠正舔舐着爪子,打量底下紧紧相拥的两人。

可它仿佛觉得这出戏码尚不如一片飘落的树叶有趣,于是张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即起身,踏过青瓦,轻盈地一跃,消失在屋脊之后。

像是陡然从一场迷梦中惊醒,裴泠霍地将他推开,什么也未说,甚至不曾看他一眼,几乎是立刻抬步就走。

门扇闭合的轻响过后,却是她独自靠在门后,久久伫立。

待她终于举步向内,脚尖又毫无防备地撞上了桌腿。

*

月华初上,四下阒然。

“喵~喵~”声气带着些许讨好意味。

“喵呜——”

谢攸循声望去,见那白猫正端坐廊下,碧眼如琉璃般在暗处盈盈发亮。

“你在这儿啊。”他笑着靠近,俯身将手中青瓷盘轻置阶前,盘中一尾清蒸鲫鱼,鱼肉雪白,热气已散,正合猫儿入口。

那白猫耸动鼻尖,谨慎地凑前嗅了嗅,而后蓦地张口衔住鱼身,将整条鱼拖至一旁,这才伏下身子细细享用起来。

“好猫儿,”谢攸眼中笑意更深,温言道,“每天都来啊,请你吃鱼。”言语间,他试探着伸出手。

白猫发觉他的意图,登时昂首哈气。

谢攸见状,忙将手高高举起,示好般笑道:“不摸了,不摸了,您慢用,慢用。”

月明灯下,那白猫饱餐一顿,心满意足,便慵懒地卧在原地,开始仔细清理自己的爪子和脸腮。

谢攸静坐石阶,目光落在猫儿身上,心神却早已飘远。

怀抱的余温仿佛仍在臂弯间流连,借着这片溶溶月色,他放纵自己,将所有瞬间、所有触感都从记忆里取出,一遍又一遍地回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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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 7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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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傲娇的追妻路
连载中自笑平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