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的计划是什么,慕子瑜不知道。但以他对谢衍的了解,那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他看向笑得闲适随意的李潜,有许多不解。然而他面上几乎没露,只是轻轻蹙着眉:“白羽去荣国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李潜的笑容明显扩大了些。他稍稍靠近了慕子瑜一些,并拍了拍的肩膀。“别担心,荣京那部分并不重要,不会伤害到握瑜夫人的。”
“如果我配合你的话?”慕子瑜挑了一下眉,抬手在李潜拍过的那侧肩膀上拂了几下,用肯定的语气说出疑问的话。
李潜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后来想了想,既然摄政大人如此盛情难却,我为何不顺水推舟,就做了这个景国新皇帝。”
“你知道就算你从现在开始咬文嚼字,史书上也不会美化你的谋朝篡位的吧?”
就算被慕子瑜嘲讽,李潜也没有生气,他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会因为握瑜夫人投鼠忌器,不会争这一时嘴快呢。”
慕子瑜哼笑了一声,说:“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他将车帘完全拉开,立刻就吸引了外面许多人的目光。他们的视线既好奇又克制,就算头没有转动,也没有同身边的同伴低语,余光却没有离开那个小小的窗口。
而慕子瑜,就坐在窗边,正好被外面的人看了个正着。
“谢衍让人忌惮,是因为他的计划很少为自己谋。对他来说,谁做皇帝都一样,所以你才能在他死之后接手他的布置。可若是你死了呢?”
慕子瑜背对着窗口,稍稍挡住了外面人窥视的目光。可帘子没有放下,若是李潜想同他动手,外面的人立刻就能发现。
“你若是死了,自然可以有下一个人去做皇帝,只是和你不再有关系了。谢衍甘心,你却不会甘心。”说着,慕子瑜笑起来,“所以你才要来找我,你需要我的保护。就像这次带你出城一样,你需要我带你进入景京,甚至还可能需要我带你进入皇宫。”
李潜脸色铁青,却没有反驳。
慕子瑜将帘子放下来,这次坐姿闲适的人变成他了。
“你不会是觉得谢衍计划完备,谁来执行都可以,又不想做摄政大人的傀儡皇帝,才想要杀了他吧?”重新找回谈话的节奏后,慕子瑜开了个玩笑。
李潜仍旧反驳。
慕子瑜吐出一口浊气,明明一切尽在掌握,他却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当时谢衍曾对他说小心黄雀在后,他一直以为那是谢衍离间他与慕子瑜的说辞。现在看看李潜这个样子,说不定那时候谢衍暗示的是李潜。
“如果没有遇上我,你准备怎么去景国?”慕子瑜突然问。
“你终于发现了。”李潜突然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不是我可能在荣镇遇到你,是因为我的设计,你才会在这时候经过荣镇。”
慕子瑜挑眉,“你的设计?”
“谢衍的设计。”李潜的笑容又消失了。“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帮我?我那个哥哥可是谢衍教出来的,你助他稳固帝位,下一步就该杀掉功高盖主的威胁了……”
李潜还想说说他在荣景两国之间的暧昧不清,却被慕子瑜打断了。
“我也是谢衍教出来的。”慕子瑜叹息道:“我是学得最好的那个。”
也许对于其他人来说,慕子瑜是天纵奇才,初入官场就平步青云。可他自己知道,前世的记忆与谢衍的教导有多么宝贵。若是没有它们,慕子瑜即使成为首辅也不会这么快。
也正是因此,慕子瑜对谢衍的情感十分复杂。他们是父子却不像父子。爬山的人艰难登顶之后,才会向下俯瞰自己走过的路。慕子瑜终于翻过谢衍这座高峰,才能重新审视自己与谢衍的关系。
“确实听说谢家人都不太行,在你找上门之前,谢衍都没选出一个继承人来。”李潜应和着慕子瑜带着些骄傲的话。
“你既然知道,怎么还想着去找他们合作啊。”慕子瑜突然问道。
“你……你怎么知道的?”
李潜双目圆睁,这次是真的被吓到,连说话都有些磕巴了。
……
路就那么远,不管走得多慢,都会有到达的一天。镇国公府的车队,终于在天气热起来之前到达了荣镇。
从南到北,天气是会变得凉快一些。可是走在路上,对气温变化的感受并没有那么明显。沈怀梅还开玩笑说:“古有夸父逐日,今有炎阳逐我,都是紧追不舍的。”
当时沈怀梅正陪在祖母的身边。
祖母年纪大了之后,既受不住冷也受不住热。往年这个时候,祖母连佛堂都去得少。如今走在路上,不仅天气热,马车还摇摇晃晃的,更是加剧了不适。
为了防止意外,随队也带了厉害的大夫和常用的草药。可就算是大夫来看,也开不出方子。
“人到了这个岁数,车马劳顿,不舒服是正常的。咱们带着的药药性太烈,用不上,还不如在吃食上尽心一点。”
大夫都这样说了,沈怀梅也没有办法。她能想象得出病倒在马车里的感受,于是时常去陪伴祖母。
那几日两人相处的时长,几乎已经抵得上在京城时候的总和了。祖孙两个从来没有亲近过,也不知道该如何亲近。她将自己的经验翻出来,就同祖母讲故事。
沈怀梅讲故事也没有一个章法,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许刚说完江余繁华的街市,就去说昌国鲜美的鱼。祖母一直耐心听着,甚至还时不时问上一两句。
那一天,沈怀梅说到了自己水土不服,手下人找了白羽来给她驱邪。
“你说的白羽,时不时曾经做过大巫的?”祖母听完之后问道。
“没错,祖母您也知道?”沈怀梅有些惊讶,却又没有特别惊讶。算算年纪,白羽比祖母小了十岁,祖母知道他也是正常的。
祖母陷入了回忆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以前,你二伯父在南边守过几年,同他打过交道。他说这个人奸诈狡猾,不好相处。”
说着,祖母又笑了起来,“你二伯父那个脾气,看谁都奸诈,也做不得准的。你既然同他打过交道,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如今已经不是大巫了,性格也许有许多变化。奸诈说不上,不过他为人确实足够圆滑,能屈能伸。”沈怀梅想起慕子瑜偶然提及的趣事,随口说道。
祖母原本还靠在马车上,闻言突然起身,握住沈怀梅的手。“不做大巫?巫国从来没有活着的前大巫,他怎么能活下来,还在别国光明正大地行走?”
“他也不算是光明正大吧。”沈怀梅回忆了一下,将白羽遭遇的追杀讲了一遍。
祖母仍旧皱着眉,她缓慢地摇头,似乎是在沉思,嘴上还念叨着:“不对,这不对。”
看祖母如此反应,沈怀梅也变得不确定起来。她比谁都明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的道理。就算祖母一心礼佛,不理世事。可她身为镇国公的母亲,有些消息总会传到她的耳中。
沈怀梅跟着一起皱眉,犹豫之后,将白羽就在京中的消息说了出来。她斟酌了一下,连太子给皇帝下药的事情也没有隐瞒。
祖母见多识广,应当是不会被吓到的。
“齐国皇帝遇刺,齐国内乱。昌国因为同我们的合约,暂时按兵不动。巫国的叛逃前大巫进入荣京,还有人在他的身后紧追不舍。而我们荣国,太子在给他老子下药,想要早点登基。”祖母一一数下来,似是提问,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那景国在动荡之中,又经历了什么?”
“景国收了齐国的几个城。原本还要收了我们的国,被我换成了行商图。若是景国收了我们的图,也算是掌握了天下要道。”沈怀梅下意识回答,才反应过来不对劲,“祖母您的意思是,这其中有景国在背后推波助澜?”
祖母闭上眼睛,又缓缓地靠了回去,感叹道:“这件事,看起来真像是谢衍做的。那时候,他赴荣一趟,景国就内乱了。等到他回去,内乱基本已经结束,他顺势将整个景国皇室屠了个干净,登临摄政。”
可是谢衍已经死了。沈怀梅张了张嘴,没有说出来。谢衍既然能做到远在异国操纵国内局势,说不定也做得到死后仍然遗留对各国的影响。
重要的不是谢衍是死是活,而是,若这些事情真的都有谢衍的影子,他的目的是什么?
祖母累了,已经闭上眼睛休息了。她这几天夜里总是睡不着,白天的时候又总是感觉很累。能够休息一会,沈怀梅也觉得放心。担心自己移动会把祖母弄醒,她索性也没有离开,沉默地猜想谢衍的目的。
……
“你觉得我那个哥哥是否有意逐鹿天下?”李潜突然问慕子瑜。
慕子瑜本来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我就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若是让我登基,我保证就绝不挥兵南下,让大家都踏踏实实过日子。”
这些天,李潜一直试图说服慕子瑜上他的贼船。为了打动慕子瑜,他什么话都敢说。
“而且你看,荣国皇帝献国,是想要偏安一隅,求万代富贵。握瑜夫人献图,是为了荣国仍然是荣国,而不被景国侵略。若是我做皇帝,所有人的愿望不就都实现了,你也能安心地同夫人成亲了。”
慕子瑜仍旧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勾了一下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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