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辈新坟初立,就去谈论婚事,无论谁听见都要啐一句“不孝”。问出这话的沈怀瑾却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面无表情地等着沈怀梅的答案。
沈怀瑾确实与祖母没什么感情,他幼年的时候沈家遭逢巨变。祖母失去了丈夫与儿子,而年幼的沈怀瑾还不能理解很少见面的祖父与伯父再也回不来是什么意思。
祖孙两个本该是彼此最好的安慰。偏偏一个悲痛,一个懵懂,他们无法理解彼此,甚至产生了隔阂。
即使后来,沈怀瑾渐渐长大,祖母也从过去走出来,他们的关系依旧不咸不淡。
这一次,则是因为长久分离,聚少离多。
可即便如此,沈怀瑾其实也并不想在祖母刚刚过世的时候提及妹妹的婚事。因为之后的话,无论怎么说,都会像是祖母死在了不该死的时候。
那并非沈怀瑾的本意,只是沈怀梅与慕子瑜的婚事并非他们两人的事。当事涉两个国家,个人的情感就要做出让步。
“推后吧,我去给慕子瑜写信。”
沈怀瑾怀疑自己松了一口气。说怀疑是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提起的这口气。
操办葬礼是个体力活。在最后一个问题解决之后,沈怀瑾明显松懈下来。他连嘴都没有完全张开,黏黏糊糊地说:“我去歇一会儿 。”
他转过身,正好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秦明礼。
他就站在那里,像是一直跟在兄妹俩身后。直到被发现才站出来,行了一个礼。
秦明礼跟在车队后面北上,却完全没有存在感。进了荣镇他便自己去找了住的地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路尾随两人,进了镇国公府的。
沈怀瑾心里嘀咕着麻烦,面上客客气气地还了一礼:“不知大公子有何事?”
“突发意外,还请两位节哀。”秦明礼说着套话慢慢走近,做出一副深谈的样子。“刚刚家里送来了消息,京里出了事。我看府上忙乱,可能会错过这消息,因此特来提醒。”
他说着是来提醒,可说完之后也不离开,看起来是等着兄妹二人去查看消息。
沈怀瑾并没有放在心上。镇国公府送到北边的消息在发出之前都有分类。什么消息是可以等一等的,什么消息是一刻也等不了的,在发出之前就已经分好了。
既然这葬礼已经顺顺利利地办完了,没有人来中途打断,就说明并没有十万火急的消息。至少让他先去睡一觉再来看,敌人也不会打进来。
虽然有沈怀戈在一边帮忙,但他一个小孩只能打打下手。劳心劳力了好几天的沈怀瑾实在是累了,甚至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怀梅,你去看看吧,我撑不住了。”沈怀瑾将事情推给妹妹,自己离开了。
秦明礼在一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阻止沈怀瑾的离开。他用沈怀梅能够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也好,这件事只与夫人有关。”
沈怀梅听见了,却一点问清楚的冲动都没有。她走近书房,去取专门放消息的盒子。秦明礼咋舌,停在书房门口。
镇国公分类消息的方式简洁明了。看过的与没看过的,紧急的或者重要的泾渭分明。现在只有紧急消息的盒子空着,沈怀梅也不知道是沈怀瑾已经处理了,还是没有紧急消息。
重要消息的盒子里放了好几封信,沈怀梅拿出来一一读了。信写得很长,为了将事情说清楚,几乎涵盖了事件相关的方方面面,读起来像是好几个人的日记拼凑而成。
沈怀梅用了一点时间才读完。一抬头,就看见秦明礼还站在门口没有离开。
消息总结起来就三件事,皇帝驾崩,太子登基,还有巫国人在京城追杀人,把醉花楼砸了。
不论秦明礼是为了哪件事而来,这次的谈话应当都会很漫长。沈怀梅偷偷叹了口气,邀请他换个地方说话。
其实直接在书房谈也没什么问题。虽然书房中有不少军事机密,但都好好地收起来,秦明礼就算进来也看不见。只是沈怀梅一开始没有注意到他不曾踏入书房,现在再来邀请似乎有些失礼,不如直接换个地方。
也不远,就在书房外面的小院,院里有处树荫下面摆着茶几小凳。正巧有下人来送茶水,沈怀梅叫她将东西放在外面,邀请秦明礼小叙。
“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不知大公子有何指教?”
秦明礼捶了捶腿,又冲着沈怀梅羞涩一笑:“总觉得自己正值壮年,没想到站了一会儿就受不住了。人真是不服老不行。”
“是怀梅失礼了,还请大公子见谅。”沈怀梅道歉道得很干脆,话说完了又觉出有些不对。秦明礼可不是这么直接阴阳怪气的人,他这完全是在暗示别人。
沈怀梅想到自己看到的消息,太子初登基,意气风发。左相已经有段时间不理朝政了,荣国三大柱石,只有右相苦苦支撑。太子锐意改革,把右相折腾得够呛。传信里记录了不少林巡之抱怨的话,看起来确实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秦明礼接受了沈怀梅的歉意,他笑起来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沈怀梅看了有些烦。也正是这个表情提醒了她,秦明礼话里有话。
沈怀梅猜测,他说的大概就是太子。在太子的位置上蹲了太久,便以为他能做得比长辈更好。秦明礼是否在影射太子乱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左相一系表现出来的态度。他们似乎对太子登基并不满意。
没想到左相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如今竟然要插手帝位。不过也是,若他们真的毫无野心,怎么会忽悠得先皇主动向景国献图。
沈怀梅沉吟:“大公子的孩子都还小呢,就算心余力绌,也要努力到孩子成长起来呀。”
太子是不是老糊涂,沈怀梅不在意。可太子的孩子几乎没有接触过政事,比太子还不如。沈怀梅的意思就是,左相就算想要换皇帝,也得有人给他换才行。
秦明礼的态度非常模糊。他既不说想要如何处理他看不顺眼的太子,也不是若是选新的储君,他属意于谁。更令沈怀梅厌烦的是,就算他说出来的那些,也全靠她自己理解,秦明礼确实一点都不会落人口实。
冷不丁地,秦明礼突然问道:“如今夫人与首辅大人的婚事大概是不成了,不知夫人有什么打算?”
与秦明礼交谈实在是令人精疲力尽,两人彼此推拉之中,沈怀梅一时松懈,也就直接回答了。
“只是推迟而已,就算推迟五年,我们还是会成亲的。”
无论是国丧,还是为祖母守孝,都不需要五年这么久。只是这个数字就在嘴边,沈怀梅脱口而出,说完也没觉出它的特殊来。
秦明礼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件递给沈怀梅。“既然如此,我这里还有一条消息要给夫人看。”
信纸言简意赅,只写着一句话,“兄长欲送十二、十三、十五妹和亲。”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这么一句干巴巴的话。
若不是猜到写信的人是宁安公主,沈怀梅还不一定能看懂。看懂之后,她宁愿自己没看懂。
这个太子也不知道从谁那学到的,登基之后第一件事竟然是送他的妹妹出来和亲。天下五国,他能送出三个妹妹,也不知道是漏了哪一国。
秦明礼似乎只是为了告知沈怀梅这件事而来,他见沈怀梅看了信,便起身告辞。
送走了秦明礼,沈怀梅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秦明礼漏掉了最关键的信息没有说——新皇帝打不打算将妹妹送来景国。沈怀梅却也没有追问的打算,即使这对她,对慕子瑜来说都很重要。
两国和亲,就应该是皇室与皇室之间的联姻。荣景之间这个镇国公之女与首辅的婚约,虽然自有内情在此,可也实在不伦不类。
而若是皇帝铁了心地甩开镇国公与首辅,那这位来和亲的公主会让两人的处境更受掣肘。
沈怀梅知道的东西还是太少,而京中没有消息传来,就说明这件事知道的人还不多,甚至可能还只是一个想法。她将自己的猜测一一写下来,准备送给慕子瑜去烦恼。
毕竟无论如何,沈怀梅都只是一名女子。之前她高调行事,已经碍了别人的眼。在卓直刃送来的调查中,醉花楼被砸之事应该有许多内情。
只要,就像从前那当街伤人的景国杀手,背后有左相的帮助。这次在醉花楼闹事的巫国人,也有新皇帝的授意。
真是不知道他们为何都如此纵容异国人,是真的不害怕养虎为患。
沈怀梅心中郁闷,却没忘记修书去京城。既然醉花楼在京中被欺负,那就搬。她看着荣镇人口稠密,土地也算肥沃,在这里开酒楼一定大有可为。
比起那幢存在了许多年的酒楼,沈怀梅的根基一直都是人。
树挪死,人挪活。
沈怀梅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生意。除此之外的事情,便都与慕子瑜有些关系。
所以,她将醉花楼之外的烦恼全都抛了出去。只等着慕子瑜解决之后,她跟在后面捡便宜。
对于沈怀梅如此行径,慕子瑜看了信之后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容。若不是队伍之中没有合适的人选,他一定要告诉所有人:“他的未婚妻子来向他求助。”
明明都在信里把麻烦都说出来了,偏偏不是不提一句求助,他的虞虞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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