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要入夏了,人们都换上了更加轻盈的衣物。风吹起沈怀梅的裙摆,像飞鸟舒展的翅膀。
沈怀梅怀抱着盛有玉章的锦盒,奔向慕子瑜的房间。
她无比迫切地想要见到他。只是见到他,便好了。
大概好事也爱成双凑对,沈怀梅刚进四楼,就见上下一阵忙碌。有人往外跑,有人往里跑。见到了沈怀梅虽匆匆行礼,脸上的笑意却是明显,都指着房门让沈怀梅快去看看,一副高兴得说不明白话的样子。
沈怀梅进了房间一看,慕子瑜醒了。如今已经可以靠坐起来,正在同慕娘说话。
与其他人喜上眉梢的样子不同,当事两人沉静的样子在喜悦的人群中反倒显出几分突兀来。
慕娘看不出多少高兴来,反倒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好悬是没有垂泪,只是握着慕子瑜的手絮絮说话。沈怀梅离得远,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慕子瑜的面色看起来还很苍白。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正是需要大补特补的时候,却因为昏睡吃不进去东西,伤养得也不是很好。幸好如今醒来了,可以安心静养了。
与慕娘不同,慕子瑜的表情显出一种沈怀梅从未见过的沉着来。他明明也是嘴角含笑的,沈怀梅看着却觉得很碍眼,那笑意并非因为喜悦,只是单纯地提起嘴角。因为只是故意做出来平易近人的样子,反而显出一些高深莫测来。
沈怀梅被慕子瑜的神情镇住,一时间没有靠近,手中的锦盒也下意识地收了起来。她就站在外间,隔着门看母子两个交谈。
周围的人见她不进去,虽然不明就里,但也都跟着收敛声音,安静地忙碌着。
还是慕子瑜先发现不对,环视四周,看到了站在门边的沈怀梅。
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生动了起来,病态的苍白中都染上了几分红润。
他唤她:“虞虞。”
轻声细语,温柔缱绻。
像是话本中私会的男女那般不敢声张,又像是跋涉许久的旅人呼唤失散的妻子。他的声音里藏着珍重,藏着爱意,藏着怀念,藏着沈怀梅听得懂与听不懂的情感。
那样深重的感情扑面而来,像是深渊一样将沈怀梅吞没,她只是一听,眼泪就掉了下来。
“虞虞,你别哭。”沈怀梅还站在门边没有走近,慕子瑜看见她哭了瞬间慌了,挣扎着想要下床。
本来因为见到沈怀梅而消散的高深莫测,此时也一点都看不见了。那个陌生的,看起来老谋深算的慕子瑜又变成了沈怀梅熟悉的样子。
沈怀梅快步上前,走到床头,按住慕子瑜的右边肩头,对他说:“你别动了。”
慕娘在发现沈怀梅的时候就已经悄悄退出去,还不忘帮他们把门关上,此时房中只有他们两人。
因为慕子瑜伤在左肩,为了方便给他上药,在他昏睡的时候便使他左边在外侧。沈怀梅按住他右侧肩膀的动作并不方便,甚至要俯身到他身前才碰得到。
两人脸对脸,贴得极近,慕子瑜抬手抚上沈怀梅眼角的小痣,又唤她:“虞虞。”
沈怀梅轻声应了。
慕子瑜微微仰头,摸索着那粒小痣,又一连唤了沈怀梅好几声,沈怀梅都一一应了。
沈怀梅姿势不够舒服,刚想动一动。慕子瑜便开口了,还带着一点委屈,“虞虞,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呢。”
沈怀梅的动作就止住了,她想了想,双臂轻轻地拢住慕子瑜的脖颈。是一个亲密,却不需要慕子瑜吃力的姿势。
沈怀梅担心自己动作过大致使慕子瑜的伤口开裂,慕子瑜却没有那么多担忧。左肩仍旧是疼,他便只动右臂,将沈怀梅整个揽进怀中,紧紧贴近自己的胸口。
沈怀梅重心不稳,又不敢挣扎怕戳中他的伤口,整个人是跌进慕子瑜的怀里的。慌乱之下调整姿势,沈怀梅也只能坐在床边,上身趴进慕子瑜怀中。她的双手还环着慕子瑜的脖颈,其实很是别扭,但是不敢动。慕子瑜的伤口就在左肩,距离沈怀梅的左臂极近,沈怀梅脸还埋在慕子瑜胸口,看不见便不敢动。
沈怀梅羞怒,右手收回来轻轻捶了一下慕子瑜的胸口,“你让我起来,别碰了你伤口。”
慕子瑜也听话,放松了一点手臂。可沈怀梅的姿势不好使力,慕子瑜放松的这一点并不能使她将身子抬起来,还没等她手撑住床板,慕子瑜的手又收回来了,嘴里还要说:“我已经松过了,是虞虞自己不动的。”
沈怀梅皱眉,也不起来了,只是笑骂他:“你怎么睡一觉起来变得无赖了。”
慕子瑜也跟着笑,“虞虞,我好像睡了好久,好久没有见过你了,我好想你。”
沈怀梅听了这个就叹气,“十天呢,你是睡了好久。本来就受了伤,还只能喝参汤,你都瘦了,抱起来硌得慌。”
哪知道这话一说慕子瑜倒是松手了,“虞虞快起来,你不舒服要告诉我呀。”
沈怀梅就顺势起身调整了一下姿势,却不离开,双手重新环上慕子瑜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口,“我真怕你醒不过来。”
慕子瑜身上的衣服因为长睡都是别人给他换的,本来就松松垮垮的,两人刚刚动作一番,衣服也就错了位。如今沈怀梅埋在他胸口,也就触及了他的身体。
慕子瑜感受着仿佛毛刷扫过的瘙痒,与一片冰凉的湿润,渐渐沉默。他轻轻将手盖在沈怀梅的后颈,逗猫一样轻轻揉动,慢慢安慰她:“没事的,虞虞,都过去了。”
沈怀梅脖子后面的那块肌肤格外敏感,慕子瑜手一搭上去,她就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担心的心情全都飞走了。撑着他的胸口直起身子,瞪他一眼:“手别乱动。”
慕子瑜的笑容又露出了一点微不可察的怀念,“怎么和猫一样,摸摸后颈就炸毛。”
沈怀梅还要还嘴,却有人来敲门,“小姐,医馆的王大夫来了。”
慕子瑜刚醒就有人去请大夫。谁知道今日医馆甚是忙碌,而曾经给慕子瑜诊治过的王大夫又在家休息,又转而去大夫家中寻他。
沈怀梅到得也是凑巧,她来的时候慕子瑜刚醒不久,说不定还与去镇国公府报信的人擦肩了。这一来一去,才显得王大夫来得有些慢了。
沈怀梅也不与慕子瑜再说,帮着他拢了拢胸口的衣物,便叫人请王大夫进来。
其他人进来的时候,沈怀梅就规规矩矩地坐在床边,慕子瑜也没有什么异样,根本看不出两人之前曾经有多亲密。沈怀梅与王大夫见礼,将陪床的凳子让给他。趁着王大夫诊脉问:“慕娘去哪了?”
有人回答:“刚刚好像看见往厨房去了。”
沈怀梅点了点头,又等着王大夫诊脉结束,问情况如何。
“公子正值年轻力壮,如今醒了就没事了。我摸着内里亏空,是因为之前失血过多还没养好,这个我经验没有那位林先生的经验丰富,你可以再问问他。”说完,王先生又说了些刚刚醒来的饮食禁忌便告辞了。
王大夫一走,便有人端着食水进来。沈怀梅先对照着王大夫说的紧急检查了一下,才接过来准备喂给慕子瑜。
沈怀梅先乘了一勺,吹凉了就送到慕子瑜嘴边。两人实在没有什么默契,一方伸着勺子往前送,一方也张了嘴往前咬。勺子是送进嘴里了,可汤却洒出大半。
沈怀梅帮他将洒出来的汤擦了,又去乘下一勺。
慕子瑜无奈地道:“虞虞,你看我右手没伤。只是汤的话,我自己喝就可以了。”
沈怀梅“哦”了一声,又把汤倒回去,慢慢搅拌整碗汤,“那我弄凉一点再给你喝。”
慕子瑜含笑应了好,便含笑盯着她。沈怀梅也不说话,专注于手上的动作。
不知道什么时候,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沈怀梅的声音小声地响起:“我好笨啊,喂汤这种小事都做不好。”若不是房间安静,慕子瑜便要错过这句话了。
“虞虞只是以前没做过,才不熟练的。”慕子瑜脸上的表情不变,声音却低沉下去,“虞虞也不需要会做这些事,你一生富贵,这种照顾人的事情都不要亲手做的,不会也没什么关系。”
“可我想做。”沈怀梅咬着下唇,纠结地说:“我身边又不一定都有下人的,我也总要学些东西的。”
慕子瑜脸上的笑意也不见了,却还要劝沈怀梅:“怎么会呢,镇国公府屹立不倒,你身边怎么会缺了下人呢。”
“我要同你走。”沈怀梅说得斩钉截铁,“我已打听好了,想要通过历国最好是在春秋。我想你也无法继续等待来年春日,那便只有近日动身,还能赶上一个秋日的尾巴。
“你还有伤在身,此去诸多不便,确实需要一个小厮随同照应。可我身体柔弱,就连补刀都能扎不深,让那贼人活了下来。带上这样一个我已经是麻烦,若再带一个侍女便是累赘。可小厮于我终归有些不便,我也该学着自己处理这些事情的。”
慕子瑜并没有开心的样子,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复又张口。如此反复,最终只说:“虞虞,你要与我走吗?”
沈怀梅点头,“我要同你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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