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梅走出几步,发现身后没有动静,又回头去看,撞上慕子瑜一双溢满了深情的眸子。
在沈怀梅的印象里,慕子瑜总是沉默的。她曾经欣喜于慕子瑜的注视,只要她去找,总会找到那双盛满深情的眸子。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慕子瑜的眼睛中多了许多沈怀梅看不懂的情绪。
那些情绪厚重又磅礴,像是会诱人沉溺的深渊。也许跨入其中,便会万劫不复。
可沈怀梅却格外欢喜。
她其实是有点享受这个的。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想着她,念着她,就算是要一起沉沦,沈怀梅也甘之如饴。
她躲着慕子瑜,刻意不同他说话,又悄悄地去看他露出来的深情。慕子瑜的沉默,他的痛苦,他的踌躇,都是爱她的明证。
沈怀梅收藏起慕子瑜的情感,希望能凭此度过他走之后的漫漫长夜。
可是有些事情,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在他们两人沉默对峙的时候,时间仍在流逝,其他人并不会停下来等他们演完这一折离别的戏。
景国中,慕子瑜那些异母兄弟仍然虎视眈眈。荣国中,右相对与镇国公府上的亲事也迫不及待。世间事如滚滚洪流,沈怀梅与慕子瑜也不过是被流水裹挟的普通人。他们没有劈流断浪之能,便也只能顺时而动,顺势而行。
沈怀梅看着慕子瑜叹了口气,话却是对着慕娘说的:“师父,您先去歇一会,我找人送你们回去。”
她这个样子,倒像是下定了决心要与慕子瑜做一次深谈了。
慕娘看看沈怀梅,又看看慕子瑜,最后只是点头道:“我回上面去等你们。”
林巡之来找沈怀梅,正巧遇上了刚到门口的青鸢。两人携手上门,沈怀梅便直接在三楼给两人开了一个僻静房间,供他们居住。
这房间原本就是在角落,沈怀梅又只是带着两人进房间看看,没想要留下谈事,进门的时候连门都没关。谁能想到林巡之等不及,非要拉着沈怀梅说些婚礼的事情。
若非如此,慕子瑜也不会这么凑巧听见房间内的谈话。
沈怀梅目送着慕娘离去,又对慕子瑜说:“我们也找个地方好好谈谈吧。”
慕子瑜并不答话,仍旧只是看着沈怀梅。这时候沈怀梅突然发现,眼前这人目光没有焦距,倒像是被魇住了。
她凑近一点,握住他没有受伤的那一侧手臂,看他没有反应。想了想,又凑近他的耳朵,唤他:“瑜哥。”
之后沈怀梅的手臂便被抓住了。那力气之大,几乎要将她的臂骨捏碎了。可罪魁祸首却没有醒过来,面上看着还很平静,嘴里喃喃着:“虞虞。”
若不是沈怀梅凑得近,还真听不见他如此唤她。
突然听慕子瑜如此唤她,沈怀梅还有不适。大概就是从慕子瑜拒绝她开始吧,他便不再唤她虞虞了。其实那之后两人也没见过几次,慕子瑜与沈怀梅的交谈更是少。
明明没有很久,可沈怀梅就是在意,就是觉得刺耳,就是生气。如今又听她唤了,却也没有想象中那般的开心。
这本也不是称呼的问题。
沈怀梅咬咬牙,将慕子瑜使劲往后推去。又怕他真的倒了,还留了一只手拉住他的手臂。慕子瑜虽然被魇住了,身上毫无防备,被沈怀梅一推就倒。可他确实是个七尺高的大男人,不是身娇体弱的沈怀梅光凭一只手就能拉住的。
这么一推一拽地,沈怀梅的手腕虽然没有脱臼,可也肿了起来。
慕子瑜清醒过来,看见的便是沈怀梅捧着自己红肿手腕的场景,脱口而出一句“虞虞”被他生生咽了,问道:“沈小姐这是怎么了,得赶紧找大夫看看啊。”
沈怀梅横他一眼,哼了一声,“这种外伤,看与不看有什么分别。”说着,便转身朝四楼走去。“别杵在这里了,你还想再来个人推门吗?”
慕子瑜又沉默起来。他有心跟在沈怀梅身后走,可还没有恢复力气的双腿让他刚刚抬步便踉跄起来,慕子瑜下意识地伸出手臂去找东西撑住。可慕子瑜身侧就是房门,若真的让他撑上去,不仅撑不稳,还会直接推开别人的房门。
沈怀梅虽然走在前面,却也注意着慕子瑜的动静。扭头看到他这一番动作,不假思索便直接冲到他的身边了,用自己整个身体撑在慕子瑜的身前。
慕子瑜伸出的手也顺势落在沈怀梅的肩上,本能一般地,将她整个人都搂在怀里。
那似乎是一个从背后而来的拥抱,又似乎只是一个完全不带欲念的搀扶。
沈怀梅分不清是什么,她只是数落了一句:“既然走不了路,就该好好在床上躺着。”
慕子瑜答她:“多谢沈姑娘。”
两个人慢慢往四楼走,沈怀梅又问:“怎么没找个手杖之类的来代步。你这十日躺得,好好的腿上没了力气,我看受了伤的手臂倒是还挺有劲。”
慕子瑜又答:“本来寻了一个手杖,不太凑手,就没有用。”
沈怀梅突然想起慕娘给她的那个小木棍,若是从手杖中截下来的,倒是也合理。这时候她也没提,只是问:“长了还是短了,叫人帮忙改改凑合用吧。”
慕子瑜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一声:“有些短了,又被我截了一段,估计是不能用了。”
沈怀梅此时两手空着,便去袖子里摸那个小木棍。她将小木棍拿在手里,却也没给慕子瑜看,只是问他:“好好的手杖,你截它干嘛。”
慕子瑜看见沈怀梅手上在动,以为是她肿了的手腕不适,对她说道:“别乱动,我记得房间里有药箱,等会给你涂药。”
他看沈怀梅不动了,才回答刚刚的问题:“本来觉得没用了,就截块木头刻点东西,刻了几笔,又觉得送不出去就撂下了。”
沈怀梅抬头去看他。这个动作做起来有些费力,慕子瑜手臂压在她身上是真压,不借着沈怀梅的力慕子瑜确实走不了路。沈怀梅抬头的幅度不高,只能看见慕子瑜的下巴,她皱了皱眉,头又落回去了。
“不舒服吗?”没等沈怀梅说话,慕子瑜感受到她的动作先收了力气,可如此一来,他走路又开始踉跄。幸好手边变成了墙壁而不是房门,他扶着墙壁也能走。
此时两人也没有走出很远。沈怀梅看慕子瑜这副样子皱了眉,也不去四楼了,直接拉着他进了最近的一间房间。
“你这腿怎么回事,就算是在床上躺着也不该是这副样子啊。”沈怀梅将慕子瑜按在座位上,就想出去找人。她小时候也是缠绵病榻的主,知道若是在床上躺久了便会四肢乏力,所以对慕子瑜不良于行的样子没有怀疑,可慕子瑜现在这样有些过了。
慕子瑜赶紧拉住她,对她说:“我没事的,刚刚那样不好借力,你看你拉我走,也是走得很快的。你若是出去为我找大夫便不必了,若是为自己找大夫找药,那便快一些,我等你回来。”
沈怀梅听了,又一回想刚刚几步路,发觉慕子瑜说的竟然是真的。这不就是说她力气小,给他做个拐棍反而画蛇添足了吗。
沈怀梅有点生气,直接坐在慕子瑜对面,对他说:“你还没说你刻了个什么呢。”
慕子瑜注视着她,又看向她的手腕,却突然发现她手中多了一个东西,那是他昨夜扔掉的那个只刻了几笔的小木棍。原本想要催促她去上药的话语咽了回去,“蚂蚱”两个字说得支支吾吾,声若蚊蝇。
可沈怀梅就是听见了。她也不是听见的,她只是先预设了这个答案,又去看慕子瑜的口型。只要慕子瑜做了类似的口型,便是说出了这两个字。
蚂蚱,一点也不可爱,哪像是公子送给情人的东西。可偏偏,沈怀梅想着,慕子瑜也想着。
大概是因为这两个人之间的回忆太少,于是蚂蚱也算是个定情物了。细究起来,竟然还显得有几分可怜。
沈怀梅将那个小木棍推回给慕子瑜,“别刻蚂蚱了。总不能以后想起来便只记得蚂蚱吧,刻点别的东西吧。”
慕子瑜接了东西,却没有接话。
他刻东西,其实只是下意识的行为。十年来,他总会刻些小玩意,是静心,也是思念。刻得最多便是蚂蚱,毕竟就算是十年之后,他与沈怀梅的记忆也只有那么可怜的一点。而那个草编蚂蚱,总因为是第一个,而有一点独特。
他丢东西,是因为突然想起这是十年前。十年前的慕子瑜并不是一个随手提刀,便能刻出一只惟妙惟肖的蚂蚱的人。可形已经起好,再让慕子瑜去装刻得磕磕绊绊又觉得麻烦。而且,不过是一只蚂蚱而已。
可他刻东西,丢东西,都在慕娘的眼皮子底下。在看见慕娘将那个小木棍捡走的时候,慕子瑜突然想到,也许慕娘会将这个小木棍交给沈怀梅。若是沈怀梅能看到,蚂蚱便不仅仅是蚂蚱了。
曾经的他与沈怀梅总是有这种默契的。一些彼此都能看得出来的小心机,他使了,她便照单全收。阔别十年,慕子瑜看来这个小木棍的主意实在不算高明,可沈怀梅还是接了,甚至还许诺他还会接下下一个物品。
慕子瑜甚至有些分不清,沈怀梅这是向他讨要一份离别的赠礼,还是一份定情的信物。
在这个将要远走的时刻,慕子瑜突然患得患失了起来。他欣喜沈怀梅的每一次靠近,却又怕她靠近之后便是永久的诀别。
十年实在是太久了。十年日月,他在自己的脑海里描摹少女的轮廓,想象她的一颦一笑因何而起,却突然看不清这个真实的沈怀梅,心在何处。
她是他怀缅十年的妻,却不再是他记忆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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