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遇上沈掌柜的时候,正好看见他从一间房间里退出来。其他人也许不太清楚,但沈怀梅看得分明,那是她的专属房间。
毕竟是自家产业,给自己留一个房间也是情理之中。那间房,自沈怀梅定下来之后便再没住过别人。当初慕子瑜负伤之后住进去,已属特例,还是沈怀梅亲口吩咐的。
沈掌柜对此一直很有分寸,怎么会突然从这个房间里出来。就算是日常打扫,也不该是他来干活或者监工啊。
疑惑的念头从脑中转了一圈,便被沈怀梅暂且搁置。看见三人的沈掌柜已经满脸喜色地,快步走到他们面前了。
走到近处,沈掌柜才惊喜地小声说:“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少爷一直在等你呢。”
听到这话,沈怀梅是真的惊讶了。上次接到消息的时候,边关情势还不稳定,他们还等着沈怀梅带慕子瑜北上,进一步震慑景国呢。
怎么不声不响的,哥哥竟然比她还提前回京了?
沈怀梅示意沈掌柜帮忙安顿卓婉,便推门去找哥哥,都没有注意到始终跟在她身后的慕子瑜。
沈怀瑾的样子不太好。
他靠坐在床上,左手被吊在胸前。他在看书,因为只要一只手能有,拿书翻页都变成了麻烦。沈怀梅进来的时候,他刚把书放到腿上,右手翻过一页,又反复碾压折痕。
沈怀梅一进来看到这一幕,直接扑到床前,握住他露在外面的手臂。沈怀瑾手一松,刚刚翻过去的书页又“刷啦啦”地合上了。
“唉,我刚弄好的。”沈怀瑾叹息一声,右手顺势摸上了沈怀梅的头,“怎么才回来,林巡之说你早早给他去了消息,路上有什么让你贪玩了吗?”
说话的时候,沈怀瑾的眼睛是看着门口的,那里站着见到兄妹叙旧便停了步的慕子瑜。
他见沈怀瑾看过来,还有模有样地行了一礼,姿态恭敬极了。甚至有些过了,这不该是景国首辅面对荣国镇国公世子应该有的态度。
然而两人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既然慕子瑜敢行礼,沈怀瑾便也敢受了。他表情不变,以眼神震慑过慕子瑜之后才去看自己的妹妹。
正好对上沈怀梅充满愤怒地注视。“哥哥受伤了怎么不回家,住在这里还不让人照顾?这伤又是怎么回事,之前的信上你怎么不提?”
明明蹲在他床前,只能由下而上地仰视他。可沈怀梅一字一句,说得沈怀瑾抬不起头,只想低头认错。
“哥哥若是说了自己受伤,我怎么会在路上消磨时间。一定飞快地赶回来照顾你。”沈怀梅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然而这样才显得恐怖。
沈怀瑾果断认错,“是哥哥不好,怀梅笑一笑好不好,别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沈怀梅语气不改,盯着他吊起来的那只手,没有贸然摸上去。
察觉到沈怀梅的视线,沈怀瑾主动说:“这个不碍事的。”他还抬了抬那只手臂,示意没有问题,“被马甩下来摔断了,养一养就好了。”
沈怀瑾说得云淡风轻,沈怀梅便也只当自己信了。她起身想要拉来一个小凳子,回头才发现慕子瑜已经提了一个在手里,她一起身便放到她的身后。
放下小凳子之后,慕子瑜便出了房间,还贴心地给兄妹俩关上了门。他全程没说一句话,沉默得像是房中的侍从。
慕子瑜离开之后,沈怀瑾叹了口气,“可惜了。”
沈怀梅挑了挑眉,问道:“可惜什么?”
“怎么就是景国首辅呢?”
“因为他在荣国做不了宰相。”沈怀梅云淡风轻地说:“他有凌云志,又有天纵才,自然要选对他有益的地方。”
这些话,沈怀梅藏在心中许久。最开始只是为了说服自己,让她不要那么难过。说得多了,她也渐渐信服,果真没有那么难过了。
如今说给沈怀瑾听,她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些与她无关的事情。却不知为何,感到一丝酸涩萦绕在心中。
忽略心中那轻微的不适,沈怀梅接着问道:“别说他了,哥哥你回来,边关局势如何,父亲还撑得住吗?”
“父亲听说了京中的荒唐,让我赶回来护着你。”沈怀瑾又举了举自己的左手臂,“我就紧赶慢赶地回来了,这不是,马跑得太急还摔了。哪知道我回来之后,才发现你没在京城。”
“我有什么要护的。”沈怀梅小声嘟囔了一句。
沈怀瑾没理她,接着说:“边关情况还好,景国那边也规规矩矩地守着自己的边境线,看起来没有要南下的意思。弟弟们也都长大了,到了可以为父兄分忧的年纪,你不用担心。
“还是你的问题比较大。陛下想要献国,你是怎么想的。”
“我什么都没想。”沈怀梅仍旧小声嘟囔,“他拍脑袋拍出来的荒唐想法,满朝文武就没人拦着吗?左右双相都在家睡大觉呢吗?
“而且,就算真的献国联姻,也该是他皇家去与景国皇室联姻。关我什么事,关慕子瑜什么事,现在又不是谢衍那时候了。”
“我听说谢衍死了?还和你有关?”沈怀瑾一直耐心地听妹妹抱怨。听到这里突然插话,得到了沈怀梅的点头回应,才后怕一般地说:“幸好他死讯传来得及时,不然边境没有这么太平。”
沈怀梅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喃喃:“他那时候不是都已经逃往异国了吗,怎么还能影响到战场上?”
“毕竟也当了那么多年的摄政,总不能真让两个晚辈赶走就束手无策了吧。”沈怀瑾觉得妹妹大惊小怪,于是说:“他摄政几十年,不知道收拢了多少人,文官,武官,应该都有。
“谢衍败走,这些人大部分不会立刻改换门庭,甚至还会帮着他东山再起。那时候景**队在边境蠢蠢欲动,应该就有这方面的影响。谢衍死讯一传来,他们就没动静了。
所以说啊,这景国皇帝要想收拢权力,谢衍就必须死。不然这些个文官武将阳奉阴违,他还怎么当皇帝。”
“可谢衍不贪恋权势。”沈怀梅咬了咬下唇,犹豫地说:“他只是想看见景国统一天下,至于统一天下的人是不是他,他不在乎。”
沈怀瑾感觉妹妹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镇国公常年领兵在外,她既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就会像这样,一边时不时咬一下自己的下唇,一边问他:“如果院子里的花开了是不是母亲就会回来啦?如果过年了是不是母亲就会回来啦?如果叶子落了是不是母亲就会回来了?”
他原本以为那时候妹妹年纪小,不懂得死亡的含义。便每次都哄她,说些下雪之类几乎不可能达成的条件。然后就看见她咬自己嘴唇的动作变本加厉。之后才明白,当妹妹想自欺欺人的时候,便会忍不住咬住自己的下唇。
知道妹妹只是在自欺欺人之后,沈怀瑾便不哄她了,而是严肃地告诉她,母亲不会回来的。
现在,他依旧如此。他说:“无论谢衍如何想都不重要,要让所有人都信他无心权势才行。可惜不会有人信他的,他注定要死。”
沈怀梅沉默不语,她也不知道她应该为慕子瑜杀的是必死之人而松口气,还是该怀疑慕子瑜对谢衍早有杀心。
她与慕子瑜之间就是这样,永远隔着数不清的猜忌。这些事情她是真的不懂吗?她只是太累了,于是掩耳盗铃,从不主动去思考背后的问题。
察觉到妹妹的低落,沈怀瑾感觉转移话题:“朝中官员不乏同意献城之人,他们还想来鼓动我,被我全都赶出去了。”
沈怀梅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她将自己在平泽军营所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问:“家里是不是不干净,混进了奸细。”
虽然最开始以为是姨娘所为,可她这些日子反复思量,还是觉得不对,转而怀疑起家里人被收买了。不过这个可以稍后再议,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应对他们异想天开的陛下。
沈怀梅问道:“哥哥,若是真的献了国,百姓会如何?”
听话听音,沈怀梅这个问题就代表了她的倾向。沈怀瑾虽然听出来了,却只是单纯回答她的问题:“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既然是献国,那便是将性命交到别人手上。换了景国统治,百姓们会过得更好还是更坏,不过在景国那皇帝的一念之间。”
而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仁慈之上。这句话沈怀瑾并没有说,但他知道妹妹一定懂。
沈怀梅的确听懂了。她原本因为卓婉所说的谁都一样而有所动摇,如今又因为哥哥所说不能指望别人的仁慈又重新坚定起来。
“既然如此,哥哥,我们去刺杀皇帝吧,”沈怀梅想明白之后对沈怀瑾说道。
“咳咳。”沈怀瑾倒吸一口气,还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仍然坚持说:“不至于,咳,不至于。想要阻止陛下,还有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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