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华堂有好一会儿静默不语。
他没有感受到任何一点灵力波动，也从未见过这种悄无声息便能够将剑气吞没的手段。
哪怕他内心笃定，方才那一瞬间，一定是李丰雪出手做了什么，他也没有任何办法能够证明自己。
事已至此，他似乎没有其他办法能够抓住李丰雪的把柄了。
孟华堂不自觉地叹出一气。
他回想起来，当年似乎也是这样——
三百年前，他暗中期盼着李丰雪一朝陨落，可实际上，宗门考核那日，李丰雪非但未尝一败，且一战成名。
飞来宗的宗门考核规则非常简单，新入门的弟子会根据修为境界的高低分配名次，只要在宗门考核中战胜比自己名次高的人，夺得对方的身份玉牌，就算通过。
与同期入门的其他弟子不同，李丰雪是身为长老的姚无寿亲自带回来的，此前无人听闻，忽然入门就成了长老的亲传大弟子，门内早就有人蠢蠢欲动想拿她试剑。
若只是寻常比试倒也罢了，然而那日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等长老们注意到的时候，事态已经演变成了李丰雪与一大帮弟子的大混战，每个参与此事的弟子都打出了火气，包括李丰雪在内，没有一个人收着力道、点到为止，全都是杀招尽出，对着自己的同门下了狠手。
要说这里面最过火的一个，那还得是李丰雪。
长老们发现此处情况失控之时，便上前阻拦，其他人看到长老过来多少都收敛了一些，只有李丰雪，仿佛是杀红了眼，对着长老也敢动手。
说来也是不巧，那天去拦李丰雪的长老，前不久刚受过致命伤，实力受损，再加上长老大概也没想到李丰雪那么疯，动手时多少收着力道，不承想竟让发疯的李丰雪一剑挑飞了兵器。
孟华堂与普通弟子的考核日期不在同一天，那日原本在另一边场地帮长老们主持秩序，听说了李丰雪这边的情况以后，便被命令前去支援。
当他持剑站在李丰雪身后，抱着缴械的目的出手时，他万万没有想到，前几日还在向她请教剑法诀窍的李丰雪，下一刻剑法浑然天成，毫无滞碍地挑飞他手中剑。
那一幕孟华堂记了很多年。
李丰雪的那双重瞳自入门那一刻起就备受议论，孟华堂不止一次听见其他弟子私下议论说，那双眼睛长在李丰雪脸上，没有一点圣人的感觉，倒是妖邪如恶鬼。
从前孟华堂只当个笑话，一笑了之，毕竟李丰雪此人的气质的确与圣人沾不上边，倒是有点草莽匪气。
但那一刻，长剑不受控地自他掌中脱离，他看着面前的李丰雪长发飘飞，身如飞燕，最重要的是，他看见她眼睛里其实没有丝毫杀意。
举剑那一刻，她心中是空无一物的，她的全幅心神只在剑尖之上，心外无物，心只在剑锋，空灵出尘，如真正的剑中圣仙。
李丰雪自己可能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境界，在她面前，亲身领略了她一剑的孟华堂，比她更清楚。
那是孟华堂追寻上百年也没有达成的境界，而上一个能够做到这一步的人，早就已经飞升去了上界。
在那片刻之间，孟华堂在李丰雪身上窥见了何为真正的天资。
也意识到，即便当时他全力以赴，与李丰雪堂堂正正打一场，他大概也是要输的。
孟华堂那时不敢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当场杀了李丰雪，让她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但剑已经脱手，再有这种想法，就太可笑了。
李丰雪的剑最终没有刺到他身上，而是停在他眉梢前一寸的地方。
他看到方才还心外无物的李丰雪，这会儿像是回过神来，匆忙地收了剑，看他的眼神有些慌乱。
“对不住，孟师兄，我……我没注意……”
孟华堂当时没有说话，他说不出话来，他其实不想表现得太狼狈，很想至少明面上装得毫不在意，这样多少也显得体面一点，但他实在是做不到。他感到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他的好日子大概要到头了。
群英荟萃的飞来宗终于出了一个真正的旷世奇才。即便世上天才多如牛毛繁星，李丰雪也会是其中最耀眼的那一颗。
他盼了这么些时日，真正要陨落的星星，大概是他自己。
孟华堂知道自己当时的脸色大概难看至极，但幸好，李丰雪收手后，其他弟子很快围了上来，涌入他们两人之间，将他们隔绝在人海的两端。
他紧盯着李丰雪的方向，看见她欲言又止，神色犹豫，最后消失在攒动的人头之后。
那天之后，宗门内便四处流传起李丰雪一招击败他与宗门长老的传闻。
没过几天，他便被父亲找去谈话，当时他父亲站在执法堂阵阵的惨叫声与血腥味当中，只对他说：“人言可畏，但破除起来也不难，你去找她，堂堂正正赢一场便可。”
孟华堂说心里话，那天之后，他已经不想再与李丰雪对战，光是看到她那个状态，就足够击溃很多人的战意。
但当着父亲的面，他只能低头称是。
他找到李丰雪的时候，她正跟几个世家女弟子走在一起，有说有笑，一看见他，眼神便凝住了。
过去的半个月里，他每天避着她走，即便路上迎面撞见，也会假装没看见，目不斜视地径自离开。
他不知道李丰雪心里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他只知道他确实做不到一如从前。
“李丰雪，”他隔着一条小路叫住她，他看见李丰雪写满犹豫的眼睛顿时亮了一下。
她当即挥别了那几名世家女弟子，向他走过来。
“孟师兄，那天的事……”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过去的事就不必再说了。”
“真的？”李丰雪看起来有点惊喜。
“真的。”
孟华堂沉沉呼出一口气，他发现他只是站在她面前，竟然就有点怯战，“明天午时，我们上试炼台，好好打一场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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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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