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几个月后,亚洲金融风暴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香港,这个被誉为“东方明珠”的地方,瞬间成了风暴眼。
股市崩盘,楼市腰斩,哀鸿遍野。
曾经风光无限的英资买办家族何家,首当其冲。
过度扩张的投资、错误的决策、加上银行疯狂的追债电话,像无数只冰冷的手,瞬间扼住了这个家族的咽喉。
何世尧的世界,天塌地陷。
他亲眼看着报纸上自家公司的股价图断崖式下跌,从云端跌入深渊。
他听着父亲在书房里砸东西的怒吼和母亲绝望的哭泣,他看着昔日围着他转的“朋友”一个个消失无踪,电话永远占线。
他更在某个冰冷的清晨,接到了父亲在办公室突发中风倒下的噩耗。
曾经象征身份和荣耀的浅水湾大宅被贴上了封条。
银行的人像捕食的秃鹫一样守在外面。
母亲一夜白头,被娘家人接去了加拿大。
哥哥早就移民英国,只打来一个不痛不痒的电话。
曾经挥金如土的何家幺少,此刻站在堆满搬家公司纸箱的、租来的破旧唐楼里,手里捏着一张宣告父亲抢救无效的死亡通知书,浑身冰冷。
窗外的雨下得没完没了,敲打着锈迹斑斑的铁皮檐篷,声音沉闷得让人窒息。
这狭窄潮湿的唐楼楼道里,弥漫着霉味和隔壁传来的廉价香水味。
何世尧身上那件洗得发白、领口磨损的旧Armani衬衫,是他仅存的,能证明过去的东西,此刻也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像一张褪色的标签。
他刚从律师楼回来。
父亲的债务像一座大山压下来,而他名下唯一还有点价值的,是母亲偷偷留给他的,位于半山的一处小小物业,那是外婆的嫁妆。
现在,连这个最后的念想,也即将被银行收走抵债。
律师冰冷的话语还在耳边:“何生,冇办法了。除非你即刻揾到一大笔钱填数,否则下个月,拍卖。”
一大笔钱?去哪里找?去抢吗?
何世尧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雨水顺着没关严的窗户打湿了他的肩膀,他却感觉不到。
巨大的绝望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窒息感让他眼前发黑。
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还有几个男人粗鲁的吆喝声。
“何世尧!扑街仔!知道你躲喺度!今日唔还钱,打断你脚骨!”
是追债的!何世尧脸色煞白,心脏狂跳。
他翻窗想跑,却被堵在了狭窄的楼道尽头。
三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围了上来,为首的那个刀疤脸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
“何少?以前好巴闭喔?宜家做缩头乌龟?你老豆死咗,啲债就到你!连本带利,三百万!今日唔见钱,我睇你点走出呢条巷!”
浓重的烟臭味和暴力威胁的气息扑面而来,何世尧胃里一阵翻腾,屈辱和恐惧让他浑身发抖。
他想反抗,但对方沙包般的大手像铁钳,他这点养尊处优的力气根本不够看。
他被人粗暴地推搡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背生疼。
“我…我冇钱…”他声音干涩嘶哑,带着自己都厌恶的软弱,“宽限多几日…”
“宽限?”刀疤脸狞笑,一巴掌狠狠扇过来!“啪!”一声脆响,何世尧的脸被打得偏过去,火辣辣的痛感瞬间蔓延,嘴里尝到了血腥味。
耳朵嗡嗡作响,视线都有些模糊。
“冇钱?冇钱就用命嚟还咯!”另一个马仔狞笑着就要上来踹他。
就在这混乱绝望的瞬间,一道刺眼的车灯光柱猛地撕破了昏暗的雨幕,精准地打在狭窄的楼道口。
一辆低调却线条冷硬的黑色宾利慕尚,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巷口满是油渍的路边。
车门打开,一把巨大的黑伞率先撑开,隔绝了冰冷的雨水。
伞下,先露出一双锃亮得没有一丝褶皱的黑色手工皮鞋,踩在脏污的水洼里,形成刺眼的对比。
接着,是笔挺如刀的深灰色西裤裤线。
何世尧被刀疤脸揪着衣领,狼狈地抬头望去。
雨伞微微抬高,露出了伞下那张脸。
冷峻,漠然,居高临下。
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精准地锁定了被按在墙角的何世尧。
陈添。
他站在那里,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脚边溅起小小的水花。
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冷香,仿佛穿透了雨水的腥气和暴力的汗臭,清晰地钻入何世尧的鼻腔。
他身后,站着像铁塔一样的保镖,还有撑着伞、眼神锐利的秘书周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追债的马仔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和对方冰冷强大的气场震住,揪着何世尧的手下意识松了松。
何世尧脸上还带着清晰的巴掌印,嘴角渗着血丝,昂贵的衬衫领口被扯得变形,沾满了泥水和墙灰。
他被迫仰着头,对上陈添那毫无波澜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同情,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和一种如同打量落入陷阱猎物的玩味。
屈辱!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何世尧的心脏!
他宁愿被这些烂仔打死,也不想被陈添看到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尤其是在经历了“云顶”那晚的羞辱之后!
陈添的目光在何世尧狼狈的脸上和揪着他衣领的刀疤脸之间扫过,薄唇终于动了动,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放手。”
刀疤脸被那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但仗着人多和凶悍,色厉内荏地吼道:“你边位啊?唔好多管闲事!佢欠我哋一大笔钱!”
陈添没看他,视线依旧锁在何世尧惨白又倔强的脸上,仿佛在欣赏一件被打碎的艺术品。
他微微偏头,对身后的保镖阿强示意了一下。
阿强一步上前,魁梧的身形像一堵墙,压迫感十足。
他没说话,只是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本支票簿和一支笔,递给周朗。
周朗接过,动作利落地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撕下来。
他没有递给刀疤脸,而是直接递到陈添面前。
陈添看都没看那张支票,眼神依旧钉在何世尧身上,仿佛在等待什么。
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匕首狠狠刺在何世尧心上:
“何世尧,你嘅债,我接咗。但你嘅命,从今日起,系我嘅。”
他顿了顿,在何世尧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说出了那句如同审判般的话:
“跟我走。或者,留低俾佢哋处置。”
雨,还在下。
冰冷的雨水顺着何世尧的头发流下,混合着嘴角的血迹,狼狈不堪。
他死死地盯着陈添那张在伞下显得愈发冷硬无情的脸,看着那张代表着唯一可以解脱的支票,再感受着身后马仔粗重的呼吸和威胁的力道。
走?跟这个曾经被他肆意羞辱、如今却高高在上的“北佬”走?做他的“所有物”?这比被高利贷打死更屈辱!
不走?留在这里,被这群烂仔拖走,下场可想而知…
巨大的屈辱感和求生的本能在他胸腔里疯狂撕扯,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嘴唇翕动,尝到了雨水和血的咸腥,最终,那点仅存的、属于何家少爷的骄傲在冰冷的现实面前,彻底粉碎。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被碾碎后的空洞和一种破罐破摔的绝望,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陈添…你满意了?”
陈添看着他眼中最后一点光熄灭,他没有回答何世尧的问题,只是对周朗微微颔首。
周朗面无表情地将那张支票丢给还在发愣的刀疤脸。
陈添撑着伞,最后看了一眼如同落水狗般狼狈的何世尧,转身,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跟上。”
黑色的宾利车门像一头怪兽的巨口,在雨幕中敞开,等待着它的猎物。
何世尧站在原地,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污迹和血迹,他看着陈添冷漠的背影,又看了看那辆自己也曾经拥有过的豪车。
最终,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朝着那深渊般的车门挪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破碎的尊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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