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盛大,这是个晴朗的夜晚,微风之下,似乎连本该万物休养生息的时间也变得活泼。
在这之中,最活泼的贾斯敏骑着她刹车不太灵光的普通人力自行车,从他们山顶一路向下,拐进自己那栽满橙黄色郁金香的车道之前,险些一头冲上花坛。
她在制造出更大的动静,破坏掉整体路两边房子的安宁之前,堪堪让这辆古董级的交通工具停下,拎起放在前篮里的一些绑得并不美观、但进行严格加密的演算数据记录,先确认了一下自己的消息房子里的人有没有收到。
她忘记把终端的免打扰关掉了。从数据出炉到她人肉传递之间,时间过去的太快,几乎让人没有反应的时间。
就在她低头查看个人终端时,寂静的道路边传来了一些动静。
贾斯敏先是一惊,但她很好地保持了身体自然不动,继续手上的事。随着又一阵动静传来,她才自然地看去——
制造出动静的她的邻居隔着篱笆,不好意思地冲她一招手,扬了扬手里还没扔出的另一包垃圾,他的身前是已经被先一袋垃圾砸倒的垃圾桶:
“还以为是原来的神射手……你知道的,一些男人都爱的空气投篮。”
贾斯敏冲他一笑,表示理解——但对于她来说,更多的是确定这不算是个陌生人。
邻居蒂姆·D·费舍尔,数字游民,和妻子购置斯铂的房产,每到夏天总会在这里待满三个月。贾斯敏有信心三拳将他击倒——
但如果对方只是个信息桩子,那么就是自己一拳KO对方,那也是棋差一着。
因此她快步地走上门廊,只祈祷这最后的几步路能够没有任何事发生——
四围之间似乎有什么人开始说话,不知道是被吵醒的人,还是来加入这深夜垃圾倾倒的人。
那声音絮絮的,很低,很嘈杂,一时竟然分不清究竟是几个人。
她无端的心中一凌,几乎要跑起来。而随着她加快脚步,那种交谈的声音也越来越高,就像月夜中的精魅,受潮汐影响,就要在今夜现身——
又是一声巨大的、垃圾碰撞空无一物的垃圾桶桶底的声音。
它打断了一切低声的扰乱,让这条并不长的马路两端重回了一种这里的夜晚该有的宁静。
她几乎痉挛地回头看了一眼。
这次是马路对面的邻居,一个膀大腰圆的机车男人,迈克·马克,因为私运爱车上岛频频吃到罚单,院子里那辆冷钢色的古董边车是他最新一张巨额罚单的来源。
他手上绑着那条标志性的红头巾,总是扎起的头发胡乱地和胡子一道散着,似乎是准备入睡前,出来清理一下垃圾。
他制造完声音,头也没回的,又摇摇摆摆地进了房子。
而就在这一回头间,她已经来到了门前——
门在她到来前已经开了。
周轶渊的身影出现在门后,见她到达,让开了进门的路。
贾斯敏几乎只剩下肌肉记忆,先将该传递给他的数据塞到他怀里,人才后一步进了门。
特质的金属门轻轻地在身后滑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所有在黑夜中狂奔的惴惴不安也随着这扇门的合上,暂时地压进了心里。
她觉得还在山顶那间气象室里吸入的一口空气,到现在才浑浊地吐了出来,一丝氧气都无法再在其中检测出来。
就这样贪婪地呼吸一会,五感放松之后,她先是闻到了水的味道。
总不能是周轶渊刚刚还在玩水吧?
她思维骤然松懈,演变成了一种滑坡,自己都先笑了一下。
房子里没有开灯,而周轶渊已经转身离开了玄关,走向了……
贾斯敏抻了一下双臂,有些好奇地跟着看去,随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房子里有第三个人……鱼。
这是个晴朗的夜晚,但月亮不同于太阳,这种明亮只会把每种在她照耀下的事物都描摹得潋滟又柔情。
后院面向远处海岸线的无边际泳池中,粼粼的波光下,一条体量庞大的黑色鱼尾轻轻翻动着无色的水花。
那种她曾经在极端情况下见识过的瑰丽鳞片与蛇状纹路,不同于上一次因为伤口与血液而看起来奄奄一息,此时被月光照耀得招摇,像一只见了血、立起身子的毒蛇,在池水中曳动出惑人的弧度。
那纹路中的墨蓝色不再若隐若现,而是全隐全现,上一秒视觉还在捕捉其上那种宝石一般的黑色,下一秒便疑心自己的色彩判断有所偏差,明明是完全的、如同暗夜中雀鸟翊羽的蓝色……
视线向上,尾巴之上再没有其他的人鱼特征,它穿着餐厅文化衫的主人趴在盖着毛巾的池边,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不看尾巴,他就像为这个房子的聚会送上食物外送的倒霉餐厅员工,被已经狂热化的派对动物们推进泳池,罔顾心意地成就了狂欢的**。
而推人下水的嫌疑人,显然不能是刚刚进门的贾斯敏。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周轶渊一眼,而对方已经回到了他之前的位置,泳池边绿树与阳伞掩映下的沙滩椅,正好是一个背靠天际线,能将院子与房子一览无余的位置。
这是……警戒?
这种位置,只有在行动探员需要观察全局、护卫毫无反击能力的队友时,才会这样选择。
贾斯敏的目光在这一人一人鱼间逡巡了一下:前者把沙滩椅也坐出了一种很难与慵懒相关的感觉,开始查看她带来的东西;而后者趴在不远处的池边,似乎也想从那些纸张背面颠倒混乱的加密符号中获得什么信息。
听到贾斯敏走到花园门边,人鱼转过头,似乎很是好奇地快速打量了她一番——
那目光并不冒犯,充满着一种堪称纯真的无害,就像是她不再是这处泳池目前正式的主人,而是误入了这条人鱼的领地。
收回目光,对方似乎振作了一些,用尾巴搅动了一下水,自下而上伸出了有些苍白到透明的人类手臂:
“晚上好,我想我们还没有正式认识过……我叫诹许。”
贾斯敏于是走出了客厅,正式地走入了花园,靠近池边与他握了手:“贾斯敏。”
人鱼的手非常冰冷和滑腻,就像摸到了一条蕴满水的绸缎——贾斯敏这才觉得自己刚刚过于用力握住车把,让自己的手心变得过分灼热。
然而,人鱼的下一句话,就帮助她快速降温,甚至因为夏夜夜曲一般浪漫的微风而感到阴冷、几乎站立不住:
“你算得好准确,几乎是没有偏差的结果。不愧是‘建筑师‘。”
贾斯敏觉得周轶渊应当为自己没有条件反射怀疑是他透露了一切而感谢自己,并为自己多争取一些行政休假。
她不能说非常了解周轶渊其人,但一定了解他一般的工作风格。
他们工作的任何信息,都不会成为刚刚这一坐一游,在无边的夏夜里聊天的话题。
她与人鱼的角度几乎相同,都只能看到一些加密后的信息在纸张背部,并且即使解密,也并不直接指向她的演算结果,只是她习惯用纸质记录的一些节点。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这只人鱼怎么会在这里!
她也许还是没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又或者这只人鱼真的勘破人心,对方的脸上竟然紧接着露出了一个担忧的神情:“你还好吗?”
“你是指……?”她确定自己维持住了基本的体面,慢慢地把手抽回,反问道。
那张在月光下清晰着美丽的脸微微蹙眉,仿佛看见了什么让人不快的事:
“这一路上,心情很辛苦吧。你为什么不使用频道直接与周队交流结果呢?”
贾斯敏看了一眼周轶渊,对方没从那些纸张里抬头,却已经开口道:“第一条。”
眼前的人鱼瞬间变回那副有些蔫的样子,不再做出那种富有诱惑力的表情,好像要压榨聊天对象的全部情绪,再说出一些毛骨悚然的话,击碎对方的所有反应。
他只是收回手,托着下巴,冲贾斯敏眨眨眼,巨大的尾巴拍了拍水面,不经意地飞溅起一串水花。
被打湿了衣服的周轶渊没有特别在意,而是简单介绍了一下:“诹许,我们接下来行动的新搭档。他是CNI的合作方。”
“合作方?”贾斯敏重复了一遍。
合作方,那并不同于污点线人。污点线人是指曾经发生过违法犯罪行为,被捕后签署相关条约,必须保证自身不再主动违法犯罪,注射隐形电子镣铐后放回原环境,向CNI传递相关情报。
合作方,与CNI在名义上并不存在上下级或受限的关系,对方可能清白,但更多时候不是。双方都对彼此的情况心知肚明,但为了利益暂时或长期地结合在一起。彼此之间的联系非常脆弱,利益相合时走近,利益相悖时你死我亡。
贾斯敏心中便清楚,那这个人鱼所代表就不只是他自己。最起码背后,他会有一个能够支持自己、坚实有力的组织,从事违法犯罪的活动,能够在与CNI利益相悖、走到合作尽头后,为他准备必要的脱身之法。
那他是来合作什么的呢?她想到了自己计算出的、让人惊悚的数据。
人鱼就在此时说:
“你的计算非常精妙,在最短的时间里,几乎是用最捷径的方式推演出了核心数据,闭环了你们之前对这里海底秘密的猜想。”
“但今年,这里的玩法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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