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轶渊审视过太多人,因为非法佣兵是一项牵连范围极广的犯罪活动。
近海上一个普通的渔民,沙滩上一个悠闲的游客,甚至距离海岸线千里之外大平原上的一位牧场主,背后都可能隐藏着一条非法佣兵的运作线。
洗清嫌疑是对方的事——只要真正清白就不难,而他需要做的,是先入为主地怀疑任何人,再理智客观地找出他们身上的全部破绽。
“证件。”他道。
眼前的人随即双手微微举高,亮出手心,示意没有武器,并将自己的全部动作都展示给自己:拉开抽屉,在一些扳手、船绳和岛上餐厅的宣传单中找出一张卡片,递了过去。
姓名,诹许。年龄,27岁。人工人鱼。出生登记地址为西博达科他州激流城。居住登记地址为西博达科他州属斯铂群岛。
诹许让自己坦然地沐浴在对面人的审视中,甚至违背本能,让肢体更加舒展,确保眼前的人能够发现自己想要对方感觉到的:
无措,无害,最好是无能,还有未曾听闻。
“谢谢。”周轶渊使用设备扫描证件,再示意对方更靠近窗口,他需要扫描面部进行匹配。
就在这时,一道新鲜的声音逆着海风穿了过来:“周队动作好快,我们都赶不上你了。”
那声音由远及近,一个同样穿着CNI白色夏季制服的年轻男人走了过来。见周轶渊站在窗口,他脸上的笑意还没完全消散,先拿出证件冲屋里晃了一下:“CNI。”
来人有一头沙滩一样的浅金色头发,墨镜上推,在海风里显得轻松又惬意,连身上绑着的白色武装带上的枪支也像一种精心的饰品——如果不看他的警徽,会很容易认为他是来享受假日的游客。
图绍尔站定,顺着周轶渊的目光看向这个在小小木屋里站着的人:
穿着一件印着“我爱斯铂”的白色文化衫,和一条宽松花哨的沙滩长裤,把这人高挑瘦弱的身体几乎遮得严严实实。
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那张为了接受扫描,而完全显露在阳光下的脸吸引住了。
因为阳光直射,这人不自觉地微微皱眉,但又因为要接受面部扫描,他努力地保持眼睛睁开,这让那张美丽的脸几乎泛出一种哀愁,以一种可怜的仰视姿态对着来人手持的冰冷仪器。
自然人鱼?图绍尔一皱眉,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看法。
不。这种长相的自然人鱼,现在只会留在深海的最深处,远离人类。
而如果是精心挑选的人工种,眼前的这张脸会只被允许在度假屋的泳池泡着,安静温驯地等待主人结束一天的休闲与社交。
仪器“哔”一声,意味着扫描结果是匹配。
听到提示信号,这张美丽的、美丽到充满嫌疑的脸立刻离开阳光,缩回到了屋里。
他似乎不在意这种行为是否会引起任何不必要的误会,而是如同鱼跳回水里,找回神气,露出了一种恰到好处的、疑惑中混着一些活泼无畏天性的神情。
这让那张此刻一半隐秘在阴影,一半尚在阳光下清晰的脸有一种生动的神秘:让人想探求索取,又好像已经把这人的内心了如指掌。
“两位是一起的?”这个人用一种酒店前台办理登记入住的语气,轻快乃至轻率地问道。
图绍尔忍不住看了一眼周轶渊,对方还在仪器上查看着什么,似乎并不在意这个人的问题。
他想回答,却听到周轶渊先一步回答道:“这是特殊行动探员,图绍尔·皮奎特。”
图绍尔调整呼吸,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转而观察这个小的一眼看完的小屋:木屋墙上悬挂着一些修理工具,两顶太阳帽和几本不同封面的簿册。
这人面前是一张普通的木质桌子,堆叠着一些报纸,一本簿册摊开着,上面充满了手写记录和花花绿绿的印章——这是非常老式的记录方式了。
更不用说登记簿边上还有一只老旧到像是自远海沉船里打捞出来的收音机。
图绍尔怀疑它的播报声音再高几分,发出的振动会把它直接从内部毁坏。
但显然它很坚强,并自顾自地继续着晨间新闻:“海新社消息,今天凌晨,一只未登记船只在斯铂岛外海海域发送求救信号。西博达科他州州属海上巡警队第一时间前往发送坐标确认情况。目前,初步调查结果为一起’芙拉瓦’生成事件,对船只的搜救工作仍在进行中……”
图绍尔想直接伸手去拿那本登记簿——CNI出示证件后,拥有受限制的搜查权。直接查看、优先控制潜在的证据是在授权范围内的。
他却又听到周轶渊先开了口:
“我们正在对附近海域的失踪船只进行调查,需要你的配合。你们这里负责出海记录的人是谁?”
眼前的人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研判,反而像一只真正离开族群、在深海中独自生活的人鱼,将忽然出现的人类作为一种陌生的猎物、或者可供嬉戏的玩具。
他手臂撑住桌子,带着好奇重新凑近了些提问的人:“如果你只问,是谁负责记录这片海滩客人们租了什么船,那就是我。”
周轶渊能从那双海水一样的眼睛里看清自己的脸,但浪潮一卷,那种绿色靠近又离开了他。
因为眼睛的主人低下了头,伸手一指,向他示意登记簿最下方的登记人姓名:
“这里登记了过去三个月从这个海滩租出去的船,但是你们问出海记录,我想我无能为力——我们没有权力对船只租赁期间客户是否出海进行记录。”
诹许有些为难地微微皱眉,露出了一副恳切的,因为没帮上忙而遗憾的表情:“也许你们可以出示……警督令?斯铂岛塔台应该会记录附近海面船只的信号。”
把CNI那小报评为最风流潇洒的制服系高到最后一颗纽扣的周轶渊,听完以后神情没有起伏,就好像他的情绪被他的纽扣紧紧地阻拦着,永远不会来到脸上。
两个站在一起显得很亲密的警官中,似乎后来者负责着全部的对话,和微笑。
诹许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很遗憾有机会再次为您效劳,希尔。我希望我能尽快与您核对您的想法,让我获得的信息足够更新和全面,以此竭尽全力帮助您管理现在这个局面。比如同一位CNI高级警督签发的警督令,在没有更高一级的授权下,48小时内只能生效一次。我认为您在引诱您的老朋友离开您,使用珍贵的调查机会,去往错误的调查方向……/
诹许表情不变,只是在心里打断了对方的话语:
/我需要处理掉手里的东西,给我一个最好的传递机会。/
那道声音立刻高兴地回复道:/当然,死地后生系统已经准备好为您服务。萨瑞尔已经发现了这边的异常,请您制造一次与对方的身体接触,我会帮助您在保护证据的前提下,将嫌疑转移到您一人的身上……/
诹许没有再关注心底声音的后文,只是把注意力放到了开口的图绍尔身上,对方正随意地耸耸肩,似乎并不十分在意眼前的人的建议:
“这样吗?那我们可能会检查和备份这些记录。我想应该会很快,不会影响你的午饭。”
图绍尔说完,没有人接话,在这片刻的静默中,他听见那收音机又开始沙沙地搜索电台。这让他感到一阵烦躁,就要伸手按停它,却听到一个新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喊:“许儿?许儿?”
三人都向声音来源看去。只见一个个头高大,鲨鱼线深刻的男人从岸边走了过来。他一边走,一边向已经发现CNI突兀出现的游客亲切地说些什么。
也许他的话语极具安抚,客人们很快不再忧心紧张,只间或投来好奇的目光,低声谈论那在白日沙滩上制服严谨、与舒缓**氛围格格不入的最年轻警督。
走到近前,这个男人又一次问道:“许儿?发生什么了吗?”
“没有,我很好。”诹许双手一撑,侧身坐上了桌子,这让他能探出更多的身体与外面的人交谈,“萨瑞尔,这两位是CNI的警官。”
说完,他向对方伸出手,萨瑞尔连忙搭上,这让这个充满自然野性的男人露出了一个开朗的笑容,无视了被介绍的来人,而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眼前的人。
他的手泛着啤酒花一样的蜜色,指节粗大,手掌宽阔,手背泛红,指腹被泡皱。这是一只可以修理保养船只,也能够握紧潮头上冲浪板头的手。
海滩管理员苍白的手握在这样的手里,像被沙滩上拾起的一片纤薄易碎的贝壳。
萨瑞尔用比他的肤色还要甜蜜的语气低声说:“老鲁德说今天的青木瓜很好,也许我们可以换掉今晚的菲达沙拉。”
这让被他握住手的人忍不住微笑,像达成了共识,两个人自然地凑近,似乎准备依偎一下。
就在这时,一张白底黑字的纸忽的挡住了他们交叠的手。
它打断了这场对晚餐前菜的思考,和一对般配形象的亲近。
诹许向捏着这张纸的手看去,先映入眼帘的是修得整齐的指甲,和自无名指指尖起一道细长的线形疤痕。
目光顺着这道疤痕线一路向上,这道骇人的疤痕纵贯了此人的左手手背,并逐渐变宽,一直延伸到了肘部。
它的颜色已经变淡,但光看长度与宽度都能够想象当时的凶险:有多一分的不幸,都可能影响一个人的一生,更别说疤痕的主人是一位需要经过层层选拔考核才能成为的CNI警督。
系统的声音响起:/我很抱歉,但周打断的不是时候,您可能需要再一次寻找机会……/
诹许慢慢地把指尖挪开,确保他想转移的东西已经通过视线盲区,进入萨瑞尔身后的裤子口袋。然后才抬起头,迎上那人的视线。
系统急忙道:/您的行为,周和这只人工人鱼可能无法发现。这会导致嫌疑减少,死亡可能性降低。现在您的死亡可能性降低到了38%,若持续走低,我将无法为您提供帮助……/
手的主人面无表情,用他熟悉的嗓音,对他说出最陌生的话:
“CNI警督令,效期48个小时。请你配合调查。”
系统道:/……您的死亡可能性反弹至56%。我很抱歉,我想我对周的研判需要保持谦虚和更新,他改变了很多。我以过去的思考方式对他现在的行为进行模拟是片面的。/
诹许抽回了被握住的手,施施然地接过了那张轻飘飘的纸,上面来自签发警督的金色签名正在阳光下闪耀,如同眼前男人琥珀色迷人的眼睛。
在图绍尔眼里,这个诹许有些惊讶地一挑眉毛,像验证一张纸钞的真伪一样,将警督令迎着阳光照了照。
“那我能帮你们什么呢?”似乎确认了这张纸的真伪,这个诹许施施然地把腿移出窗户,轻盈地自小屋中跃了出来,真正站到了他们面前。
“准备一艘船和补给。”他看见周轶渊深深看了对方一眼,转而向那个新来的岛上男人——可能是这个沙滩管理员的情人——留下这样一句话后,就转身进入了这座小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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