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蹑雪不是震惊于病榻上形容枯槁的老妇，而是挂在…不，镶在墙上的一把支离破碎的断剑——周围环着小婉被抽走的微弱妖气，这妖气被人为框住，勉强维持剑的形状。
这不是悲风剑。
书生不可置信地一连后退三步，失去了平日的风雅仪度。
墙上的碎片剑刃似乎猛烈感应到了什么，墙体震动，林蹑雪怕引来窥星怀疑，法力又不够重建结界，一时居然束手无策。
叮铃哐啷，墙体剥落，剑刃摔在地上，碎得更加厉害，像镜花一样，一片片掉落。
“主人…”
林蹑雪身上有股被拉扯的痛感，剑灵很快发现这不是属于他的妖气，便放开了。
妖用的剑，自然只有妖气能修复，小婉修为远不如他，剑灵排斥，并不吻合，所以剑刃拼凑得歪歪扭扭。
小婉这些年…全都被窥星这个骗子拿去培养剑灵了。
也许受害者还有更多。
剑灵和剑体一样，组成了破碎的人形，跪倒趴在地上，眉眼有点像…年轻时的某个人。
“…鸣我？”
书生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我…主人，你终于肯要我了吗？”
林蹑雪哑然。
这是他被围攻剖丹那天，亲手用狐爪掰个粉碎，抛下悬崖的鸣我剑。
世人只知道问寒灰那把天下无敌的悲风剑，不知道还有一把孪生剑：鸣我，是问寒灰根据狐狸的用剑习惯定制锻造的。
剑灵随主，本来两把剑都属于问寒灰，后来鸣我送给了林蹑雪。
一开始狐狸和鸣我十分不对付。
鸣我是后天打造的，虽然也是诞生于天下第一剑客手中，但不像悲风那样沉稳，脾气非常火爆，倒更像林蹑雪。自己明明是人用的兵器，却被硬生生送给一个粗俗暴力，不懂剑的野狐狸。
“我不需要你，别跟着我。”
“你以为我想跟着你吗！要不是主人说…”
“主人主人主人，一天到晚就知道主人，你回问寒灰身边不就好了！我在你身上又没有下噬魂丝，你大可一走了之！”
“你个蠢狐狸！这是承诺、命令，懂不懂！剑灵不可违抗！比你那破丝高级多了好吗——”
“你说什么？你…哼，算了，我不跟一把破剑一般见识，我管你承什么诺的，快滚！我不需要用剑，狐爪才是天下第一兵器，你就这么跟那姓问的说，咱们散伙了，我准了！”
“好啊，我还巴不得呢！以后有危险千万别喊鸣——我——，要喊救——我——”
……
直到现在，林蹑雪还是不能理解，世上居然还有比噬魂丝还要强的控制术，能让一个…全身碎成粉末的剑灵，被扔进地狱后，还忠于他…
从那会客厅就可看出，那窥星的爱好除了算命看相，就是收集各种奇珍异宝，包括兵器。
林蹑雪忍住复杂的情绪，沉声道：“你先把结界打开，那窥星…”
“我知道是您来了，刚才结界是特意为您开的…窥星他不会发…现…”
剑灵的声音断断续续，有些失真。
鸣我剑身轻盈，通体银白，比黑沉沉的大铁剑悲风要精致得很多，问寒灰当年本想再配一支剑穗和剑鞘，狐狸嫌弃花里胡哨的就拒绝了。没有这两样东西，剑灵独自抵抗敌人的压力更大。
他当年就是…把这么漂亮的一把剑…掰碎了吗…
“窥星马上就要去会客厅了！！狐狸！你在吗？？”
大盘的声音切了进来。
林蹑雪猛然回神，抬脚要走。这房子离会客厅有一段距离，他用法术也不一定能迅速赶回原位。
“主人…”
剑灵声音沙哑，简直和年轻时受伤的问寒灰一模一样，
“带鸣我走…”
林蹑雪停在门口，没有回头，深深蹙着眉道：“我现在不是妖，没法修复你，法力不够，内丹也没有了，用不了你这把剑…”
“主人…又要让鸣我等一百年吗…好吧…可是，鸣我好孤单…”
即使是畜牲道，过完弱肉强食的一生，也算有结果，但是剑灵不能随意离开主人半步，让他们待着就待着，让他们保护主人就要战斗到卷刃。相比妖族，要不自由得多。
崖下地狱刀山火海，狐狸在里面厮杀了一百年。
隔着一层土地，鸣我在山底摔得粉碎，无人领走修复，就这样与风沙为伴，过了一百年。
自诞生起，到现在，鸣我基本和林蹑雪同岁，算是器物版本的一个自己。
世上再也没有谁，比林蹑雪更了解孤独是什么感觉。
第二个…是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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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是剑，主人是主人，至少鸣我，一直没有背叛过他。
临走前，林蹑雪向病重的小婉说了句抱歉，打碎了一面梳妆镜，匆忙用法术贴在墙上，鸣我碎得拿不起来，剑灵很自觉地改换了形态。
会客厅里，身着华服，一身织金绣银羽衣，光彩照人的窥星天君前来招待，他背后悬着一只星月环，平时的旋转代表天象和妖气的位置，感应到危险时会铃声大作。
窥星的眼睛是灿烂的金色，修为高深者都以此为荣。
他精明的眼神一下就扫到了书生左臂那只精致的银白护腕，样式纹路有些眼熟。
“时局动荡，多处地方已关闭科举，不知玉公子要去哪里赶考？”
“已经落榜了，我只是四处走走，散散心，求仙问道。”
书生顺着对方的话随便扯了个谎。手腕上冰冰凉凉，像睡了一只卷尾蛇。
窥星的余光老是往他护腕上瞥，林蹑雪感到烦躁。
“不知…兄台也会些拳脚功夫吗？”
书生还没开口，窥星居然自己接话，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既然落榜失意，不如随我一起参加寻宝活动？我们这避天城里没什么风景名胜，除了窥星宫，就是后山那座废宝山了…”
“废宝山？除了废物就是宝物？”
书生说话意外的直接。
“哈哈哈，可以这么理解。避天城时下流行炼器，只要在那山里找到比那天下第一剑…啊，也就是悲风剑，还要锋利的兵器，悬赏的奖励…”
“悬赏？谁发的？”
窥星也不恼被接连打断。
“哈哈哈，你这人真有意思，不关心奖励，关心是谁发的。当然是悲风剑的主人，沉火真君——问寒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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