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沐楷知放肆大笑，这声音激得苏临都吓了一跳。
当年那么正经的寒轻却能做出将妖族带进息云，还与他私下结为道侣，怎么看都不像是不在乎的样子嘛。
他师弟表面冷心冷清，只想着诛邪扶正，其实口嫌体正直，藏着一颗离经叛道的心。
寒轻说出口才觉不对，启唇找补：“我冲动了。”
沐楷知同样觉得不可立刻前去，认真道：“嗯，你已五百年不问世事，沧海桑田，修真界局势瞬息万变，不可贸然行动。”
“特别是……人族与妖族的结界已经越来越虚弱，许多门派也想着修补结界，可结界修补不成，反倒误入妖族之地。”沐楷知停顿一下，补充道，”既然人族能进入妖族之地，想必……妖族也能进入人族之地。你如果真要前去，万般小心。“
寒轻沉下双眸。原来过去这么久，结界竟然还越来越虚弱，如今人妖两族居然能互通有无，想必修真界人人自危。因为保不齐路上碰见的那个修士就是什么妖族伪装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或许有失偏颇，可一般人见到自己不熟悉且能给自己带来威胁的事物时，很难没有戒心。
人之常情罢了。
就像当年的息云众人一样，池春意来息云是为了他，对息云绝没有恶意，可其他人绝不这么想。当时结界才出问题不久，众人对妖族是警惕甚至厌恶的，他们看见妖族就像无缘无故占了自己地盘，又要平了自己地盘的敌人。
寒轻能够理解那些因无知而对池春意抱有恶意的弟子们，毕竟他们也没做什么。
……反倒是自己。
说起来，如果日复一日这样下去，到最后，如果结界消失，那……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就离天下大乱不远了。”沐楷知面露难色，“这么多年，多少大能想尽办法也没能修补结界，也转而开始盘算，若有一日结界消失，人妖两族再无阻隔……到时该如何自处。”
“说到这里，倒是有趣。现今，竟也有不少门派觉得和妖族交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反倒不如两族互不打扰，甚至握手言和的好。只是这些大多是实力不强的小门派，有名望的门派依旧屹然不动。”沐楷知这样说着，可心中不以为然。表面上看着是毫无动静，实际无论什么门派，甚至包括天下第一宗门的息云内部也在暗潮涌动。
毕竟大家也不是傻子，心中门清，跟妖族打起来说到底没什么好处。
寒轻愣了一下：“是吗。”这可真是想不到，当年池春意进入息云时人人都怀疑他暗藏祸心，长老们也要赶尽杀绝，寒轻还十分为难该如何扭转对妖族的印象。
可如今他什么也没做，众人对妖族的看法也在渐渐改变。
“我也是如此，这些年来到处走走停停，也觉得妖族并非全是大奸大恶之人。咳，当然还多亏了你和你那个道侣。我曾见到过一修士不慎被阵法所伤经脉断绝，那修士的道侣为躲避阵法见死不救，竟抛弃道侣独自离去了，反倒是路过的一花妖背着他四处寻丹问药，好不容易才修复好那修士的经脉。”沐楷知回忆起一桩往事，“我曾经也对妖族有所偏见，但当时花妖治好了修士，自己却虚弱至极，我实在不忍心，给了花妖一枚还元丹。”
寒轻自然能看出来，就凭他对师弟的这个“便宜道侣”说法也明白，虽然自己和池春意是私自结婚契，可他毫无芥蒂地将池春意叫做”师弟的道侣“。寒轻知道，师兄是真的这样认为。
一旁的苏临还补充道：“我当时还问花妖姐姐为什么要救那个修士哥哥，花妖姐姐居然说‘因为他夸我本体好看。’”
”嘿,你这孩子真是什么都好奇!"沐楷知不轻不重地斥责苏临一声。
寒轻微笑了一下：“他才多大，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多让他见识见识，什么都见过了，才能以平常心面对修士和妖族。”
沐楷知很赞同师弟这番话：“我明白。之后准备继续带着他云游，眼见浮生，心中才有浮生。别为了众人口中的’正义‘就能舍弃自己，我这儿可不兴牺牲小我成就大我那一套。”
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寒轻听此，不免想起了为他铸剑而死的师叔师伯，和师尊。
他师尊以一己之力创立息云宗，又将宗门发展为天下第一剑宗，那样一个惊才艳绝的人，将他带入息云时还说着”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岑寂容的弟子，我只收你一个，要加油哦，未来宗主？”这样的话。
是她带寒轻入道，教寒轻剑法。
“我其实没什么追求，我只希望眼中不要再有不平之事，耳中不再闻含冤之声。或许我管不了天下人，但我至少能保证我的息云，是在为苍生做主。”
她做到了，息云宗如今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宗，息云众人承袭她的意志，以兼善天下为己任。
同样，她的一生都在践行她的道，就算是铸剑的那一天，也是如此。
岑寂容那天的声音仿佛就在他耳边，温柔但坚毅。
“息云就像我的孩子，孩子碰见危险，自然是做母亲的去挡了。”
寒轻当时万分不理解，冲师尊大吼，面露泪光：“为什么，什么样的危险需要你和六位峰主一同付出生命！这一点都不值得……”
“来不及了，只有这一种办法。”师尊甚至是笑着回他的，“寒轻，不必伤心。为护息云而死，我死得其所，你师叔师伯们也是如此。”
“寒轻，别忘了你本命剑的名字。”
这句话说完，岑寂容就跃进了铸剑池。
他从未忘记过这些话。
……可妖族就是要被斩的邪吗？寒轻心中动摇。
……
寒轻脑海中浮现师尊的身影，喃喃道：“是啊，别像我师尊他们那样，随便就为别人丢了性命。”
“这……”沐楷知也想起了那些长老们，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又闭上了。
苏临感受到周围的空气愈加沉闷，试探着开口想要缓解气氛：“对了师叔！听说您当年是宗门试魁首？我困在筑基巅峰五个月了，还没摸到金丹的门儿呢……师父只会让我慢慢来，不知道师叔有没有什么小技巧可以传授给我的呢？”
苏临冲寒轻眨巴眨巴眼睛，寒轻实在忍不住，摸摸了他的头。
“金丹讲究灵气凝聚成丹藏于丹田，所以不能单单修炼灵气，要将灵气内化于体，化无形为有形。
”我也没有什么好传授给你的。“寒轻沉吟了片刻，想到一物正合适，”不如赠你一柄剑吧。"
说着，寒轻拿出了一把通体空青，上有流金点点的轻剑，金色的光点映照在空青的剑身上，像极了夜空中的繁星。
“这把剑名唤‘飞星’，是我少时的佩剑，只是如今对我来有些轻了。赠与你做见面礼可好？”
苏临可太惊喜了：“太好了！多谢师叔！师叔最好了！”说完就赶紧接过剑，跑去空旷之地试手感了。
沐楷知“哼”了一声：“有了师叔就忘了师父。”
“说起来也是我考虑不周，这几年忙着找师弟你的下落，打探你道侣的消息，一直没能给苏临寻到一把适合他的剑。他原先的那把，还是在息云宗珍宝楼里随意拿的。”
两人在院落里边喝茶边叙旧，时不时看着苏临在不远处练剑，难得惬意，不知不觉过去半晌。
忽然，沐楷知听见“叮铃——”一声，将怀中的传讯符拿了出来，面对寒轻疑惑的眼神解释道：“有人给我传了消息。——是天玑峰主。”
息云宗分为九内峰十六外峰，内峰以北斗九星为名。其中以开阳为息云主峰，寒轻的师尊便是开阳峰主。
当年九位峰主因铸剑没了七位，只余下天玑与天枢两位峰主。
若无当年的事故，寒轻在师尊之后后便会接任宗主与开阳峰主之位。
寒轻细思，如今想来也有了新的峰主吧。
而传消息的这位天玑峰主正是当年留下来的两位其中之一。
沐楷知看完传讯符，脸色阴沉下来，严肃道：“我原先以为无尽岛的秘境也不过是复杂难缠些，再过些时日，通过秘境试炼之人便可出来。可天玑峰主传来消息，自从秘境发现那一日，直至今日，进去的人仿佛消失地无影无踪，没有一人出现，甚至没有丝毫讯息传出，息云派去的弟子也是，一去不回。”
寒轻沉思：‘这不是小事。恐怕如今各个宗派都与我们一样，满腹疑惑却不得其解。……弟子进去不知所踪，就该长老师父进去寻人了。师兄，你也会去，是吗？“
”进去的是洞明峰的弟子，我如今还是个名义上的洞明峰主。我担心那群孩子，必须得去瞧一瞧。”沐楷知点头，“如今终于寻到你，看见你安然无恙我便放心了。我知道你为了池春意也一定会去，可是，不必那么着急，师兄先过去替你探探虚实。”
寒轻本想同师兄一起前去，见师兄如此坚持，也想到自己还未恢复的修为，无奈答应。
“苏临！时辰到了，我们回息云！”沐楷知将苏临叫过来，又叮嘱道：“苏临年纪太小，我先将他送回宗门，接着便往无尽海那边去。师弟你且慢慢来。“
——-
风徐徐吹来，树上的橙花被吹落到小桌上，三两瓣落尽茶盏中，随着茶叶沉浮。
白衣师徒已经离去，只留下桌上未喝完的茶，和一句话。
“师弟，记得带上你的‘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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