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笑道:“所以,你拿到玄铁箭的第一反应,是把那东西给了她,让她去研究?”
薛昭“唔”了一声。
“你那几日病得太重了,连大公主都急在了脸上,太医令也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薛昭说,“那玄铁箭实在是个烫手山芋。都尉府太忙了,我以前吃住都在预留的厢房里,那地方人多眼杂,我又不好突然回家,否则更加引人注目——把箭交给伯真,其实是想让她看两眼,然后熔了。”
殷笑:“……”
薛都尉不愧是鹰犬顾长策的对立面,都尉府独一无二的现世报,连思维方式都是如此清奇……这是半点不想摊上麻烦啊。
可能是睹物思人,薛昭说到这里,没忍住,右手一抽,把沉甸甸的窄刀拔出鞘,“呛啷”一声放在了桌上。
雪亮的刀背照出殷笑冷然的面色,她没有抬头,听见薛昭轻轻地说:
“她不见了,多半是死了。她之前写信和我说过,那支箭处理好了,但……”
但不知是不是真的。
蒋家姐弟虽有一个进了亲军都尉府,但还开着铁匠铺子,甚至要从同僚里拉拢客人,分明是寒门中的寒门。
甚至这姐弟两人都是寡言木讷的人,能惹到什么事,才能叫一个横死,一个人间蒸发呢?
再者,薛昭说,蒋伯真几乎是金陵最好钻研的铁匠,但凡与锻铸冶炼相关,她都有向学之心。
倘若蒋家真的是因“灭口”二字而死,是否意味着,她有可能没有听从薛昭的话,而将那支玄铁箭留下了呢?
“无论真假,都得去看。”殷笑说,“我派去鸣玉山的人前后有已有四批,废墟附近几乎踩了个遍,没找到任何和先前那支玄铁箭有关的线索……那东西要么真的被埋得无人可见,要么就是被谁找到带走了,我们只能去找第二支。”
薛昭讶异道:“被人带走了?”
殷笑摇摇头:“是可能。”
“我知道,如是,我的意思是——假若真的有人要在这事上费这么大力气,那这箭牵扯到的东西比我们想象的只多不少,而且,毫无疑问是和朝堂的事情相关。你一定要查?”
“此事之于我,正如都尉府入门武试之于当年的你,孟安。”殷笑轻声说,“这不是危险,是机会。”
毕竟,清源郡主从来没打算避开朝堂的党争。
她甚至迫切地想要揭露这些复杂混乱的阴谋,因为只有如此,她才有哪怕一星半点的可能,名正言顺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大齐重文轻武,然而也只有权贵指缝里流出来的、武将里的一官半职,能交由薛昭这样的高门女子担任,至于前朝真正可以影响决策的那些人,向来都只有一类人。
那类人从来不可能是殷笑或者薛昭。
甚至就连在常平巷,有着高超技艺的蒋伯真,想做个寻常的铁匠谋生,门槛都比男匠高出一大截,需得靠着兄弟同僚的帮衬,才能将将糊口。
哪怕是身为嫡长女的大公主崔惜玉,占尽了天下女子的荣光,也不过只得了皇帝首肯,能去大理寺“协理事务”,直到现在,都还要跟庶弟竞争皇储之位。
殷笑微微垂下眼。
正如寒门都尉自戕只有几人问津一般,对一半的人而言,这世界从来没有公平过。
而她不想活在不公之下。
-
“宅邸里没有蒋仲信自杀时留下的痕迹?”
“没有。”顾长策干脆地回答,“请仵作验完尸之后,我带人把这里全翻了一遍,除了最基本的凶器一类,其余什么都没有。”
殷笑抬起头:“你已经查过一遍了?”
“是,我查过了。”顾长策翻着架上的一叠模具,回望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想问我为什么要带你过来?唉,郡主,我把你带过来只是因为要护卫你,都尉府留下的都是功夫稀松二五眼的新人,要是再来一回刺客,可保不了你没事——手别乱动,太学都没结业的丫头,没指望你帮我什么。”
大约是因为现在只有三人在场,薛昭又勉强算个自己人,顾长策不由也放松了些,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些熟稔。
他嗓音偏低,说话带着点不知哪里的南方腔调,尾音略略上扬,听起来有点像在招猫逗狗,用阮钰的话来说,简直毫不端庄。
不过这略显轻佻的语调也就维持了两句话的工夫,在薛昭探究的目光投来之前,顾长策的语气又恢复了平日的冷硬。
“看看就罢了,别把场地破坏得太明显,”他一边说一边把模具放回原处,扫了眼蒋家这间略显空旷的铁匠铺,又顺口补了一句,“大件的东西我都看过了,犄角旮旯里老鼠洞你倒是可以翻翻。”
殷笑:“……”
世上竟能有这么一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真是奇了。
她好险没对着顾长策翻出白眼,嘴上并不搭理他,环顾内室,慢慢走向墙角一张不起眼的八仙桌。
这桌子不大,桌脚也不很高,其中一只脚有些瘸了,拿削了一半的红砖头将将垫着,桌子边缘还磕了几个小缺口,寒碜得很,约莫是留给铁匠铺主吃饭用的。
桌子下面塞着两个木质洗衣盆,其中一个里头堆着几件脏旧的衣服露出的一角布上沾满了油污。
殷笑眉头一扬,走到侧面,伸腿把它推了出来,蹲下.身。
盆的最上面,潦草地铺着一条不知什么皮质的围裙,一半平摊,一半乱七八糟地塞进盆里,围裙下面又是一堆乱七八糟未曾洗净的单薄短褐,越脏的越靠下,分明是主人塞进去、未曾被人翻查过的模样。
她犹豫片刻,扭头看了眼身后,另外两位锦衣卫正各自观察着铁匠铺的墙面,无暇顾及她。
殷笑眨眨眼,无声无息地将手探进洗衣盆里,粗略却仔细地拂过每一件衣服,在最中间的一件抱腹*的夹层里摸到了某种硬质的物品。
“果然。”她心想。
这时,薛昭从挂满铁器的墙面取下一把剑,“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惊异:“……这把剑?”
与此同时,殷笑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将拿东西从缠绕的衣物里扯出来,飞速藏入自己袖中。
那是一截细长的金属制品,前段笔直,触感凉得惊人,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那东西就凉得她手指一蜷。殷笑心中微定,已然有了猜测,嘴角不由勾起一个极浅的笑容。
从发现到藏进袖里,其实也不过瞬息的时间,听到薛昭的声音,她面不改色地站起身,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顾长策抱臂站在另一边,没有看她,只问薛昭:“这剑怎么了?”
“有些眼熟。”薛昭端详着它,迟疑了片刻,还是摇摇头,“也可能是我记岔了,坊间铁匠铸的剑都差不太多。”
“你要是觉得可疑,把它带回都尉府也无妨。”顾长策不甚在意地转过身,随口道。
殷笑站在一边,心中还惦记着从洗衣盆里摸出的古怪金属,无心参与他们的对话,在原处充当了一时半刻的壁花,还未理出点头绪,眼皮一抬,便看见顾长策走到她跟前。
“找到了什么?”
他轻轻点了点殷笑袖口,缓慢,不容置喙地开了口:“拿出来,我看看。”
*抱腹:肚兜。因为藏在这样的地方,所以暂时没被查到。
没想到吧我们也是有主线的!
预告一下顾长策他真的是条疯狗……
PS:为了防止出现误会,解释一下“容不容得下”那句是出自甄嬛传的一个句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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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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