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你放肆!”
丁文殊一语毕,百官尚还心惊着,宣平侯段茂典率先站出来了。
他是蔽族阴得得爵位。早年受徐太傅与晋国公连番打压,于夹缝中苦苦求生走出来的。段氏一族败落,太子若在位,他就是挤破了脑袋也无法在朝堂上留有一席之地。就是因为看到了这样惨淡的前景,他才会在最后关头倒戈新帝傅渊,只为凭自己的拥护之功,有朝一日可以踩着徐、宋二姓的头颅,做那万人之上的一个。
可如今,他羽翼未丰,新帝根基未稳,就有人惦记着那个本该在宫变之中化为灰的孩子。释放他?释放他出来做什么?
威胁帝位,让那些本就蠢蠢欲动的人,生更多不该有的想法来吗?
他如何允许?
他就该早早提醒新帝,斩草除根才是!
段茂典紧攥手中玉笏,瞪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儒生……
“我敬大人高义,却不想大人如此居心。南疆叛贼公然挑衅,不惜编造谎言举兵谋反,你不斥责他们狼子野心,维护陛下圣名,却还假借先帝名义,以可怜百姓为借口,口口声声为逆贼开脱?”
丁文殊面不改色,辩驳说:“大人何以歪曲老臣的用意?老臣又何需为逆贼开脱,老臣所言皆是为社稷计,是公是私,大人该心知肚明才对!”
“好一个公而忘私的天下大义!”段茂典大声斥道:“逆贼狼子野心,所列师出之名多是对圣上龙威的亵渎,你却叫圣上委曲求全去迎合那些贼子,这就是你的为社稷计?你挟恩以求陛下释放太子遗孤,于朝会之上公然发难,这就是你的安抚民心之举?我倒是不明白了,你安抚的是你自己,还是南疆的百姓?”
“老臣俯仰天地,无愧于心,哪一句不是为我大梁?”
“陛下……”丁文殊颤动道:“正是这些罪名够大,够叫人吃惊,所以才不能放任啊!老臣对天起誓,绝无私心,还请陛下明鉴!”
说罢,再一次重重地叩了下去。
“陛下,”
苏墨白原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想掺合。却见丁文殊年过古稀,苍目垂垂,于百官面前被如此针对,心下不忍。
及时站出来维护道,“丁老乃三朝元老,绝非损公肥私之辈,其所言或有冒犯陛下之处,却无悖逆之意。还请陛下念其年老,恕他殿前冒失之罪。”
“殿前冒失,左丞可真会大事化小,趋利避害啊!”
段茂典一个回眸,瑞安侯薛述这厢也出来了。
他与容昭仪,也就是新帝生母同出一宗,朝堂上,他虽与段茂典不睦,却在这时候分得清利益干系的。
在场的,但凡经历过宫变的人,都知道太子遗孤在新帝手里。一直不提,不过是都操着各自的盘算罢了。
比如他苏墨白,他心里忠的是先帝,面上却对当今圣上的指令从不置喙。他不提太子遗孤,难道不是想着留着这一丝血脉,以待来日吗?
薛述眼见那个素来清高孤傲的苏墨白也自动卷了进来,这便也不做那作壁上观之人了。
直接上前一步道:“试问哪个无心之人有丁老这般的筹谋。胆敢选在朝会之上,当着百官的面携恩圣上,这是一个殿前冒失,就可以一笔带过的吗?”
“所以,瑞安侯的意思呢?”苏墨白面色一沉,冷道。
薛述望一眼高台上斜倚靠案,饶有兴味由着他们互掐的新帝,唇角微微地勾了一下。
他就知道,这位帝王,最喜欢看两方撕咬,咬得越厉害,他越是开心。
他说:“左丞大人莫不是忘了,按大梁律,臣子忤逆犯上,或对乱臣贼子存恻隐之心,当以同罪论处,乃是死罪!”
“薛述!”苏墨白呵斥。
薛述却微微一笑,直接将视线越过他,转向了丁文殊。
他质问他说:“丁大人,如今,你还要仗着自己身上那几厘教辅之功,妄图指点圣上的行事吗?”
“老臣岂敢,”丁文殊稍稍喘了一口气,随后又强硬道:“老臣不过一介儒生,得先帝抬举才得以与各位同登太极殿。老臣自知才疏学浅,无才无德,何敢指点圣上?薛大人,这个罪名,老臣实不敢当。”
“是吗?”薛述笑看着他。
丁文殊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攥住了一片衣袖。
却见他不紧不慢迈出半步,而后噙着几分胸有成竹的笑意,扶手道:“那臣这回算是明白了。陛下,照丁老的意思,他不是自己有意悖逆,而是心存二心了。想必丁老骨子里,还在效忠旧主吧?”
旧主?
丁文殊眉间忽然一紧。
谁不知道,先帝、太子,都是新帝心存怨恨之人。不管哪一个算作旧主,都是在触其逆鳞。
丁文殊注意到上方新帝的目骤然发冷沉,当即回驳道:“老臣半生为江山永固,半生为百姓安居,所思所想,莫不为我大梁江山永续,何来的旧主?”
“是吗?”
薛述语气一转,说:“那臣可是要问个明白了。臣可是听闻,您的幼女对姝太子倾慕已久,当年半只脚差点踏进了太子府,据说,至今对姝太子,都还念念不忘啊……”
“薛述,你血口喷人!”
薛述一言,如同一把掐在了丁文殊的喉咙上。丁文殊当即暴起,发髻都散了。
薛述却如同视而不见,直接面上傅渊,“臣所言句句属实,宗正寺、太子府、礼部旧年记档均有证可考。”
段茂典随之候补,给了丁文殊最后一痛击道:“难怪,臣原还不太明白,要安抚南疆百姓方法多的是,丁大人却偏偏选的是释放太子遗孤,放虎归山这一条路。原是还心心念念,效忠姝太子。大人如此忠义,九泉之下,姝太子当对您感激涕零了吧?”
丁文殊斥道:“竖子,休敢胡言!”
便又有一臣子上前了,笑道:“如此,居然还敢大义凛然,说自己并无私心。好一个没有私心啊!”
“臣今日,可算是见识了。”
“丁老,还真乃我辈楷模,这般会向着前太子,是我等学都学不来的。”
“……”
“你……”
“你们!”
丁文殊愤然,双眸爆红直指那些人。
可到底他势单力薄,又双拳难敌四手,这般连番攻击下,竟是叫他无言驳之。
他听着这一个个的恶言相向,看着他们的窃窃私语,只觉得一股腥甜充斥喉间。
“丁老……”
“丁老……”
眼见他摇摇欲坠,苏墨白及时扶住了他,低声劝他莫要再说下去了。
后方有他的学生看不过眼,也上前来了。他们知道如今这朝堂,薛、段二姓风头正盛,他们谁人也拧不过,可恩师孤立无援,可怜至此,还是大着胆子站了出来。
道:“陛下,臣可为证。丁老一生都在为我大梁尽心竭力,一片冰心雪肠,不曾有过半分私心,即便当年家中子确有参选过良娣选拔,可丁老与姝太子却从未有过深交,何来效忠旧主一说?请陛下明鉴……”
“陛下明鉴,臣也以项上人头为丁老作保,丁老丹心可昭日月,在此事上绝无肥私之嫌。”
“臣也愿意!”
一时间,竟有许许多多的人出列,请命的、议谏的,不绝于耳。
薛、段二人见此,却也不手软,直接授意下去。
反对的声音,顿时也逐渐响彻一片。
“朝堂是我大梁的朝堂,何时沦为了你丁文殊的一言堂?”
“丁老这是要煽动群臣,威逼圣上吗?”
针锋相对间,太极殿一片混乱。
傅渊静静地坐着,他知道,是有人有意让他看到这样的画面。
他看着这一个个原该端方斯文的人,如今撕破了脸皮,面红耳赤争论不休,直恨不得相互咬到头破血流。
竟觉得这画面如此难得。
若他那冷血冷情的父皇还在,看着这般的场景,又作何感想呢?
他引以为傲的臣子,他视若珍宝的皇权,他不惜一切代价维持出来的平衡点,逐渐粉碎,割裂……
他应该也会觉得很有意思吧?
如他自己这般。
在这样的混乱里,傅渊笑了。
他想,如果天下也像这朝堂一般,如此混乱不堪、自相残杀下去,也当是别有一番风景吧……
忽然,一声响彻太极殿的哭嚎声打破局面,
傅渊缓慢回神。
他觉得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了,那种看客般的情绪逐渐退去,恍惚间,实觉无甚意趣。
一群蝼蚁掐架而已。
便抬了下手,示意卞安可以退朝了。
卞安得令,朝前迈了几步,浮尘左右划过……
却还不等开口,一影子突然冲了出来。
他衣袍凌乱,头冠也不只去向何处,只一头雪白的头发披散着。
傅渊抬眸,见他指向上位,痛心疾首道:“先帝,老臣愧对于您啊……”
傅渊的眉梢动了一下,叫停卞安。
他听他痛骂道:“巍巍大梁,百年基业。如今却任由奸佞为祸。帝君无德,不仁不孝,以致朝纲不……老臣无颜面见陛下。”
“陛下—— ”
他撕心裂肺般哭喊着,而后突然面向傅渊,痛心道:“几代先王励精图治创下的局面,就这样在您手里毁于一旦吗?庶民何辜?稚子,又何辜?”
他说:“老臣所言句句肺腑,本无意招致这般祸乱。然无心却已引战,无颜苟活于世。只求陛下,肯听老臣一言,释放太子遗孤,安抚臣民,还我大梁一片安稳晴天。老臣,死而无憾——”
说罢,转头,“嘭”的一声。
殿中终于安静了。
所有新旧臣子闻此动静也都惊立原地。
可待他们看去,雕着龙跃九天、象征皇权巍巍的柱子,已经被一片鲜血染红。
傅渊倏然起身。
却见麓山书院王桓最先反应过来,他踉跄着奔上前去,几乎不可置信般盯着丁文殊陡然倒下的身体。
半晌,颤颤巍巍探出手去。
丁文殊已然气绝。
“怀仁兄啊—— ”
凄厉哀嚎响彻整座太极殿。
王桓跪地抱着丁文殊的尸首,大喊一声:“怀仁兄—— ”
“你是想要我,羞惭至死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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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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