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里,从外门到内宫的一段路,需得步行,会有专门的小黄门提灯引路。
如今才四月,清晨的天蒙蒙亮,宫门口便会聚了不少等提灯太监的官员和学子。
这日清晨,叶星舒连熬了好几个大夜才把三百遍课业抄完,他将东西收拾好放在书囊里去了上书房。
徐长锦也照例去宫中讲学,却不想徐家同晋王府的马车竟在宫门口相遇。徐长锦蹙眉,他什么时候也来得这么早了?
二人都在宫门口下了车。
徐长锦远远地就看见徐长锦的身影,还是一身青衫,在晨雾中显得格外单薄,印象中,她最喜青色,上回元宵灯会,连拿的花灯都是青色的荷叶灯。
这段日子,两人倒是相安无事地相处了好一阵。
主要是自那日课上一闹之后,徐长锦便不再搭理他,任由他胡闹也好,插嘴也罢,便是上课看话本小说,撕毁书本,徐长锦都视若无睹。
仿佛眼里没有叶星舒这个人一般,叫他好生难受又说不上来。
而徐长锦也是真的忙着自己的事要做,她要备课讲学,要看顾父亲,要担心老李那边孩子们新换了夫子是否习惯,还要……换新衣学女红掌庶务。
总同一个没长大的孩子计较有好什么好玩的,又不是一直十五六岁,真能一辈子长不大。
她远远地也看见叶星舒了,可也只当做陌生人一般,冷眼相待。
叶星舒瞧她走近,想起她近日无视自己的行为,自觉不能丢了面子,将下巴高高扬起,像只斗鸡似的站在前面。
他睨着徐长锦,要是她不跟他道歉、啊不,她才不可能道歉,不过她要是愿意主动跟他说话的话,他也不是不可以勉强给她个台阶下,顺便把那三百份罚抄给她。
叶星舒昂着头堵在前面洋洋得意地想。
徐长锦在他身后,见他这幅做派,皱着眉头,催促道:“到你了,还不进去。”
叶星舒一瞧前头,果然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引路的小黄门望着二人翘首以盼。
他快走两步,欠欠地道:“谁让我先来的。某些人要是不想等,就该早些晨起。”
这话可不就是在点徐长锦,她抿了抿唇,懒得跟他计较,却又忍不住讥讽一句,“某些罚抄三百遍至今不交的人早起上课也不过是浪费光阴。”
“谁说我没抄!我……”
小黄门道:“小王爷,徐姑娘,二位都是去上书院,不知可否共用一盏灯?”
闻言,叶星舒眸光状似不经意地撇了徐长锦好几下,看在她刚刚主动跟自己说话的份上,分她半盏灯也不是不行。
他刚准备大发慈悲开口,就听身后传来一道解围的声音,道:“小舒跟我一道吧?”
徐长锦转头见是成王,便行了个礼。
成王笑道:“不敢当。长锦妹妹昨日的课讲得犹好,本王同舅父聊起,还觉得很有意思呢。”
徐长锦:“多谢成王殿下夸奖。”
她瞧了瞧等待的小黄门,“那我便先进去了。”
“好。”
叶星舒眼睁睁地看着这大好的机会从眼前溜走,看向成王的眼神不由得带上了怨气,“你又从宫外回来?”
两人不远不近地走在徐长锦身后,说话声音也不大,是以徐长锦也听不大清楚,而且非礼勿听,她快走两步,离二人越来越远。
“舅父叫我,不能不去。”成王瞧着眼前消失的身影解释道,然后看着他充满怒气的脸,摇头道,“你何必总跟她计较呢,不就是小时候同你有些龃龉,记这么多年实在有失风度。”
这人坏他好事还反过来说他,叶星舒被气得差点一口气没缓上来要噎死。
他皮笑肉不笑道,“我高兴。”
成王摇摇头,“对了,过几日盛国公府有牡丹花宴,你去不去?”
“我才不去,牡丹有什么好看的,我家多的是。”叶星舒嫌弃道。
成王白他一眼,“谁家花宴是真的只赏花?听闻是国公夫人想替张赟相看未来的世子夫人,给全盛京城的贵女都发了帖子,你真不去看看?恰巧我也想趁这个机会看看我未来的王妃。”
“给全京城的贵女都发了?那她呢?”
“谁?”
“徐长锦啊。”
“应当也收到了吧?”成王见他这一副憋着坏水的模样,“怎么又提起她?你就这么见不得她?小舒,我都劝你几回了,男子汉大丈夫,心胸宽广些,别总为难人家,更何况等将来她出嫁,她便是想碍你眼都碍不到。”
“谁说我要为难她了,她收了请柬也不一定去啊。”
从前他晋王府那么多宴会请帖送去徐家,也没见她来过,每回都送几本破书当礼物,他书房都快堆不下了。
“你不是要为难她?那你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成王随口道。
“我喜欢她?我瞎了眼我能看上她?”叶星舒立马一蹦三尺高。
成王拧着眉看他,叶星舒也自觉反应过大,皱着眉道,“你别把我跟这小古板攀扯在一起,我见她就烦。”
成王挑眉,“行行行,那盛国公府你去不去。”
“再看吧。”叶星舒敷衍道。
*
下了课堂,学生们从上书院鱼贯而出,徐长锦便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她今日还要去西街的铺子拿新做好的衣裳和首饰。
走至宫门外,徐家的马车已经在等着,她正要上车,却被人叫住。
“徐长锦。”
这声音实在太过熟悉,徐长锦脚步都没停一下就要掀帘进去。
“喂,我叫你呢。”叶星舒见她不搭理自己,直接上前拉住她的胳膊。
徐长锦扫了一眼他的手,回眸冷道,“松开。”
竖子不可教,她如今不想跟他有过多纠缠。
叶星舒听她语气不快,尴尬地收回手,可还是很快地把一堆宣纸交到徐长锦手里,“喏,三百遍,抄完了。”
徐长锦看着纸上鬼画符一样的字眉头狠狠皱起,“这么快?找代抄了?”
“呵,就这几个字,我用找代抄?”
徐长锦对此表示很怀疑,又道:“你为何不在课堂上交与我?”
现在给她,她拿着一堆纸放哪儿去。
叶星舒瘪嘴道:“那我多没面子啊。而且……”
他今日可是专程来找她说和的。
“你今天有空吗?我听说……”
“没空。”徐长锦截断他的话,拿了宣纸进车厢。
车夫也很懂看人眼色,冲叶星舒垂首示意了一下,便大喝一声“驾”扬长而去。
叶星舒站在原地吃了一嘴巴尘土。
竹北在他身后,东瞧瞧西看看,问道:“小王爷,那咱还去听音阁吗?”
“还去什么?她又不想要。”叶星舒扭头也要走,竹北站在原地,只见他走了没两步又转头上了马车,“去听音阁。”
*
徐长锦一边命马夫行驶到西街,一边看着那些丑得难以见人的字,她细细数了数,确实是三百遍。而且字迹并无太大出入,当是叶星舒自己写的。
她刚要将这些纸张放置一旁就见里面掉出一张皱巴巴的书页来,徐长锦捡起来,瞧着似是从哪本书里撕下来的一页,下边还画着一幅小像,那轮廓一看就是女子……
她垂眸半晌,车厢外,马夫忽然停了车,“小姐,到了。”
徐长锦将书页和抄纸都收整起来,放在车上,然后下了车。
早些天在铺子里订的衣裳,老板娘都已经准备好了,徐长锦当场换上,老板娘笑得直夸好。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也是眉眼带笑,到底是姑娘家,谁不喜欢漂漂亮亮的自己。
粉色的衣裙看着就衬人肤色,比她以往的青衫明艳许多,再配上头上新打的蝶舞钗,整个人浑然一体,犹如招蝶的桃花。
“徐姑娘?”
门口一道清脆的女声传来。
徐长锦一回眸便看见一打扮华贵的女子站在门口,可不就是盛国公府家的二小姐张璐水。
她身后还有两位男子,一高一矮,瞧着气度皆是非凡。
徐长锦颔首行礼道:“见过世子,二小姐,三公子。”
张赟笑道:“徐姑娘又见面了。”
徐长锦也回笑了一下。
“夫子!”张禹也在两人身后踮起脚尖冲徐长锦招手。
“徐姑娘可是来买衣?都看中了哪些?”张璐水走近道。
老板娘忙恭敬地笑道:“小姐,徐姑娘在咱们这儿订了两套衣裳和几支钗,你看看,穿得正合身呢。”
闻言,张璐水也忍不住拉起徐长锦的手,“你穿这身当真是好看,我还从未见你穿过这样亮色的衣裳。”
她这么一说,徐长锦忽然觉得有些羞怯。
“夫子,你穿这个简直是仙女下凡!二姐,这衣服不如直接送给夫子吧!”张禹在身后也插话。
“这怎么行。”徐长锦忙道。
她与张璐水不过是在宫宴上撞见过,点头之交而已。
张赟先开口笑道,“徐姑娘,你不必客气,这家铺子是我国公府所有,送你几件衣裳不妨事的。二妹,是吧?”
闻言,张璐水的眸光在自己哥哥和徐长锦身上扫来扫去,这铺子可是母亲送给她的陪嫁,可今日哥哥却忙着做主送礼。
她立马笑道:“是啊,过几日我盛国公府就要办花宴,到时候你可一定要赏脸。”
徐长锦婉拒:“花宴长锦自不会缺席,可这衣服不能收。”
她执意将银钱放在老板娘手里,道:“若是不收,这花宴我可不敢来了。”
“那……”张璐水瞧了瞧自己哥哥,然后才冲老板娘点点头,又悄悄冲小弟挑眉,面带窃喜。
*
“诶,那是不是徐家大小姐啊?”竹北一边赶着马车一边道。
闻声,叶星舒掀开帘子探出脑袋,只见那个跟他说没空的人现在正跟别人言笑晏晏呢。
“她什么时候跟张家人这么熟了?”叶星舒按住腿上取回来的焦尾琴,牙都快咬碎了。
“停车停车!”他大喊,马车就大喇喇地停在铺子对面,眼睛狠狠地盯着那几个人。
*
见外头天色暗了,张璐水想办法给自己哥哥制造机会道:“徐姑娘,天色也不早了,让我大哥送你回去吧。”
张赟也道:“我送你吧。”
“不必了,我今日坐了马车来的。”徐长锦柔声道,“告辞。”
“那路上小心。”张赟将人送至门口,目送着徐长锦上车离去。
一回头,张璐水倚着门框笑道:“大哥,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
车厢内,叶星舒看见自己辛辛苦苦得来的焦尾名琴,气不打一处来,他都已经低三下四地找她好几回,她还是不搭理自己,敢情是因为和盛国公家的世子攀扯上了。
盛国公家的世子又怎样,都二十好几了,她也不嫌老!
他掀开帘冲竹北道:“你去告诉成王,就说花宴我也去,还得给他盛国公府准备一份厚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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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取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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