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贵客有老物件。”掌柜的双手不自觉地交叠在一起,按捺住情绪,眼睛笑眯成一道缝,颇像只狡诈的狐狸。
沈砚书让陆昭重新取出铜镜,掌柜也一样讲究,垫着锦帕捏起铜镜,手指下意识地抚过镜缘的魑魅纹,确认正是上头下令要追回的那个。
沈砚书见掌柜眼神压不住的痴迷,忽然轻笑一声,“掌柜这般爱不释手,倒像是认得此物。看来本公子找对人了。”
掌柜猛地回神,双手将铜镜缓缓推回桌心,动作刻意放得又缓又稳,“客官说笑了。”
见沈砚书喝了一碗茶,神思还很清醒,又将桌上茶盏往沈砚书面前推了推,“客官请用茶。”
还特意起身,双手捧着另一个茶碗,亲自送到陆昭面前,“客官,您用茶,这是新到的蒙顶甘露,最是清心明目,请您品评。”
陆昭接过茶,没给掌柜留一分脸色,身体转回去,面朝窗户品茶。
掌柜讪讪走回圆桌旁,见沈砚书已经端起茶碗,在手里打转,他对品茶半点兴致都没有,着急想办法找打探铜镜来源。
两厢竟有一瞬地空静。
掌柜接着拖延时间,问道,“这个物件,客官想要长眼,还是出手?”
沈砚书闻言,收起方才的漫不经心,微微正色反问,“长眼如何?出手又如何?”
“若是着急出手,这个数。”掌柜晃出三根指头:三百两。
“若是长眼……”掌柜故意拖长调子,眼角余光瞟着沈砚书的表情。
盏中茶水纹丝不动,沈砚书心底早已波涛汹涌,他着急问道,“长眼怎么样?”
“长眼的话,本店会出具鉴定册,收纹银一百两。”掌柜收回手,收起几分笑意,“铜镜留在这里,三日后,原物与鉴定册双手奉上。”
“三日!东西还留下,这是什么规矩?!”沈砚书当真不适合这些弯弯绕绕,恨不得揪着掌柜的衣领,把他肚子里那些花花肠子全部捋直,或者拉回府衙一顿板子,不怕他不招。
一只手按下沈砚书想要翻桌的架势,陆昭把空茶碗重重掷在桌上,冷语道,“想要让我们把东西留下,掌柜是否应该拿出些诚意和手段。”
掌柜阅人无数,此人虽穿着小厮服侍,但行事稳练,在府衙里定然比公子高一筹。
他轻笑一声,心中嘲讽俩人伪装出来办案,却是十足不像的半吊子,再次试探,“如此,便好说话了。我这景玉轩能开到京城第一,除了这背后的东家,信誉和能力也定是响当当的。”
“这面铜镜是前朝司天监监正袁威的心爱之物,能窥阴阳两界。五十年前就跟着那位大人一道进了棺椁,可是,那位大人,无后!那位公子说是祖上之物,是欺我店中无人吗?”
果真是底下的东西,总算有了些线索。
“掌柜既然是明眼人,那我便有话明说。”粗布短打掩不住陆昭通身的威压,那目光冰封如铁链,将掌柜死死钉在原地,
“这东西的确不是祖传之物,怎么来的不便明说,倒是有人出了价想要。我们哥俩怕被人欺,过来盘盘道。”
掌柜脸上的谄笑突然敛得干干净净,真正的交锋才刚刚开始。
“客官放心,景玉轩的规矩,从来只鉴宝,不问缘法。”
陆昭将一锭雪花银“铛”地砸在桌上,震得铜镜上的魑魅纹都在嗡鸣,“一百两,我只想知道,用这个铜镜,怎么杀人!”
掌柜的脸色刹那青紫,半响,嘴角越咧越开,整张脸扭曲成揉皱的宣纸,
“杀人?”
掌柜刚吐出两个字,沈砚书突然身形一晃,整个人软软栽倒在地。陆昭迅疾转身去扶,指尖刚触到他冰凉的腕子,自己的太阳穴也猛地一悸。
眩晕感接踵而至。
他双手撑住桌沿,狠咬舌尖试图保持清醒,血腥味混着茶水的异香在口腔炸开。
视野里,掌柜的那张脸在日光里分裂出重影,扭曲成诡异的漩涡,
“杀你们这种小喽啰,何须青铜阴兽连弧纹镜。”
掌柜的笑声从喉咙里一点点挤出来,阴恻恻地在房梁上打旋儿,嗓音忽远忽近,尖利地像钝刀刮着棺木。
陆昭最后看见的,是他翘着兰花指拿起铜镜,捏着嗓子吩咐伙计,“仔细搜搜他俩身上,还拿了什么不该拿的。”
掌柜用锦帕慢条斯理擦拭铜镜,又擦擦手,扔在陆昭身体上。
“拖到密室里去。”他淡淡吩咐,声音里透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
伙计们立即粗暴地拖起陆昭,穿过一道隐藏在博古架后的暗门。
暗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石阶,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焚香的诡异气味。
陆昭浑身瘫软无法动弹,只能半眯开眼偷偷环视着这间密室。
这里空间不大,四壁被凿出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壁龛。每一个壁龛里,都端坐着一具干尸,尸身全部跪着,双臂扭在背后,上半身和头颅笔直上扬。
与祁文山的姿势一模一样。
只是,不同之处在于,这些人的神情,惊恐的、欣喜的、悲哀的,各式各样都有,却又保持着诡异的平静。
密室中央,是一个高出地面的圆形石坛,石缝里暗沉发黑,像是被鲜血反复浸透又干涸了无数次。
从陆昭现在的角度,看不到石坛表面的场景,只能看到石坛中央正跪着一个人。
他双眼木讷地睁开,没有半分恐惧和惊悚,就这样静静地等着命运的降临。
这里与其说是个密室,更像是一处祭坛。
掌柜捧着铜镜,如同捧着无上圣物,小心翼翼地安放在祭坛正前方一个神龛内,神龛两侧,两根小臂粗的白蜡烛正在燃烧,冒出幽绿色烛光。
他盯着铜镜,嘴里念念有词,“那个蠢货,不过是个跑腿的狗奴才,以为偷听到几句‘祭品需心中有情’的话,就想爬到我头上作威作福。现在我有了这镜子,今天就能试出做祭品的条件。”
说罢,掌柜猛地转头,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动手。”
刚把沈砚书拖下来的伙计面无表情地走到祭坛中央,手中尖刀寒光一闪,利落地在眉心取出一点血,捧到掌柜面前。掌柜将血珠滴在铜镜上。
伙计又重返祭坛,拿起抽魂钉插到那人头顶,一锤下去,鲜血和脑浆崩裂,那人却像失了痛觉,没有半分反抗和挣扎。
很快,暗红的血液填满了石坛上蜿蜒的纹路,让整个祭坛看起来仿佛活了过来。
掌柜屏息盯着那面铜镜。
镜面幽暗,却毫无反应。只有掌柜的面庞倒映其中,添几分诡异。
掌柜的脸色阴沉下来,眼中闪过暴戾之色,“没用的废物,换一个。”
他猛地指向被扔在角落的沈砚书,“换他!”
伙计们立刻上前,像拖拽破麻袋一样将沈砚书架起,重重扔到了石坛中央。摆好姿势后,用同样的方法取了一滴眉心血。
鲜血滴在铜镜上的一瞬,异变陡生!
石坛上那些原本缓缓流淌的鲜血,像是突然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竟缓缓朝沈砚书身下汇聚,石坛表面雕刻的扭曲纹路也亮起幽暗的红光,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其中尖啸。
更令人心悸的是——
沈砚书低垂的头颅自行扬起,因拖拽落下的碎发遮住了大半张脸,紧闭的双眼在此时缓缓睁开。
那双眼眸,没有惊恐,没有迷茫,甚至没有焦距,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枯井,映不出丝毫光亮和倒影。
他就这样“看”着前方,目光穿透了掌柜落在铜镜上,周身弥漫的死寂而压抑的气息,比任何挣扎嘶吼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掌柜先是一愣,随即狂喜涌上心头,“有反应了!终于有反应了!我终于找到了!!!”
“快给我。”掌柜抢过伙计手里的抽魂钉和铁锤,撞开伙计,对准沈砚书的头顶,猛然一锤敲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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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喜诡·傀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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