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均安感觉这话听起来有点怪,他悄悄凑近偷听。
谢居雾勾起唇角,眼里却没有笑意,只是疏离道:“令郎一表人才。”
听到这句夸赞,中年男人似乎多了几分底气,乐呵道:“谢总谬赞,比起犬子,您才是真正的年轻有为啊!”
听到这都还是正常的商业互夸。
中年男人悄悄给自己儿子使了个眼色,于是那男生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茬,微笑着问:“谢先生,听说您喜欢听音乐会,我这正好得了两张票,不知道下周您有空吗?”
许均安一听,寻思他什么时候爱好和自己一样了?谢居雾以前明明最不喜欢看这些。
谢居雾微微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轻不重地放到桌上,这才抬眼分给他一个眼神,“不是我喜欢。”
青年笑容一僵,迅速调整好后试探着问:“那是您的哪位朋友喜欢吗?”
本来没抱希望得到回应,没想到谢居雾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中年男人一看有戏,暗中催促青年继续问。
青年也眼睛一亮,提议说:“那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能一起……”
话没说完,谢居雾忽然又打断道:“他已经去世了。”
这句话一出,不仅是父子俩,连带周围偷偷围观的人和许均安都沉默了。
这让人怎么继续聊?
青年尬笑两声,“这样啊,抱歉……”
中年男见势不好心下着急,干脆不装了,直入正题道:“我看谢总这几年全权接管谢氏之后应该很辛苦吧,要不考虑找个贤内助辅佐一下?”
说罢还拍了拍青年的肩膀。
这动作的暗示意味简直不要太明显。
虽说同性婚法已经通过了几年,但大多老一辈人依旧认定男女婚姻才是正统,像这个中年男一样急着推销自己儿子给另一个男性的实在罕见。
谢居雾没急着回话。
正当父子俩紧急在脑海中复习各种应对话术时,谢居雾终于缓缓开口。
“爱妻已逝,还请尊重。”
就这么不紧不慢随意地往平静的海里丢进一枚炸弹,一语激起千层浪。
两人傻眼,完全没想到这个话题会是这个走向,干巴巴又不死心道:“这……从来没听说您已经结婚了啊?”
恰好季星纬刚从父母那挨完骂脱身回来,看到这场面一头雾水。还没等他问发生了什么,谢居雾直接说:“今天的主角是季家与傅家,还请不要再过度关注我的私生活。”
“恕不奉陪。”
说罢他将季星纬往前一推,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代我向伯父伯母问好。”接着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季星纬:??
谢居雾走的时候正好和许均安擦肩而过,许均安大脑cpu过载,一时没缓过神。
什么?谢居雾不仅谈过恋爱甚至结过婚了?而且人家还已经去世了?
这话组合起来怎么就和谢居雾那么不搭呢。
说不上来的微妙心情,许均安莫名觉得胸闷心脏疼,他怀疑是室内空气不流通导致的,于是逃也似的飘出酒店透气。
等他飘出来的时候谢居雾早都没影了。他看看自己透明的手,又看着热闹繁华的街道,忽然有种茫然的感觉。
快到七点,许均安还是先回了陵园。
没想到白巫尝已经在这等他很久,上来就绕着他上上下下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焦急道:“你真不打算找你那尘缘了?再这样耗着,不出三天你就真的要魂飞魄散了!”
许均安麻木道:“魂飞魄散会怎样?”
白巫尝说:“魂飞魄散当然就是字面意思喽,这之后你不仅再也没办法投胎,而且在这个世上就算彻底消失了。”
他又问:“没有任何解法么?”
白巫尝感觉他今天状态怪怪的,但还是耐心回答:“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找阎王大人启用时间回溯,但据我所知,这法子除了百年前一对恋人差点用上,至今都没有任何先例,你就别想了。”
听起来很麻烦的样子。许均安想。
既然这样,反正他都要魂飞魄散了,谢居雾也不可能真的给他烧钱还来看他,干脆去做个了断吧。
他对白巫尝说:“我要去给他托梦。”
咦?太阳从西边出来啦?
白巫尝权当他总算想通打算努力投胎去了,当即拍手支持:“好好,我来帮你!”
托梦的过程很简单,不用跑到对方枕边,在白巫尝的助力下,许均安只要原地坐下,闭着眼一直想着那人的名字和样貌即可。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许均安成功入梦。
入梦进入的梦境一般会反映出对方真实的内心,有的人会幻想自己住在豪宅变成百万富翁;有的人会留在见亲人的最后一面的病房里。
而谢居雾的梦却很……平常?是他们俩儿时常去的公园。
梦里的天空是橘黄色的,夕阳将颓,傍晚昏黄的光线为整幅画面平添几分朦胧虚幻。
谢居雾穿着高中的校服,一个人坐在秋千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均安低头,发现自己也变回了高中时的模样。
他走到谢居雾身后,在一米的距离外停下,琢磨着如何开场,“好久……不见?”
听到声音,谢居雾也没回头,只是嗓音略微有些干涩:“你来了?”
明明是疑问句,语气却很肯定,就像是知道他会来所以特意在这等他一样。
而这个态度,看来谢居雾也是清醒的状态。
许均安应声,“嗯。”
公园老旧的设施许多都掉了漆,露出底下黑色的铁。天空飞过一群麻雀,接着三三两两地落在电线杆上,叽叽喳喳又熟悉的声音好像真的能把人带回过去。
“听说你,结婚了?”想来想去许均安还是问了眼下最好奇的问题。
等了许久的下文,没想到竟然是这句话。
不知道哪里戳中了谢居雾的笑点,他忽然闷闷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许均安不满,故意手上使劲推动他的秋千。
突然被推着荡起来的谢居雾也不生气,只是在风的作用下声音变得忽远忽近。
他说:“没什么,只是奇怪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声音里分明还带着笑。
许均安:“……”
那当然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死了之后没事就在他附近溜达,甚至不分昼夜。这听起来和变态跟踪狂有什么区别?
于是他加大手腕上的推力,故意恶狠狠道:“少管!你回答就是了。”
谢居雾堪堪止了笑意,轻飘飘道:“嗯,我确实结了。”
许均安:!
他一个不察就让谢居雾自己停住了秋千。
“哦……”许均安大脑宕机,干巴巴道。
结果谢居雾又补充说:“不过,我们只交换了戒指,还是易拉罐上面的。”
现在的婚戒还能从易拉罐上面取材?
等等,这个描述,怎么有点熟悉?
许均安不确定道:“那你说她已经去世了?”
谢居雾忽然沉默。
良久,他语调轻松地说:“是啊,现在正在和我说话呢。”
这回许均安彻底反应过来了!
“那也叫结婚?”他难以置信又忿忿不平道:“不对,你居然拿我做挡箭牌?你这还是人吗?懂不懂尊重逝者啊你?”
谢居雾低头轻笑一声,“抱歉。”感觉也没多抱歉的样子。
算了,事已至此,许均安不和他一般计较。
“那你赔我点钱吧。”最后关头,他不忘白巫尝千叮咛万嘱咐的目标。
像是没反应过来,谢居雾下意识回:“嗯?”
反正不用面对面交流,许均安也脸不红心不跳:“作为补偿,你,就给我烧点钱,上上坟吧。”
反正他肯定不会同意。
“好。”
看吧。好,好什么……好??
许均安严重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
这梦是给谢居雾灌了什么**汤吗,还是事先把他洗了一遍脑?怎么会这么好说话?太奇怪了。
这里的谢居雾给他的感觉真像高二之前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样子,温润如玉,情绪稳定,主打一个脾气好。
算了,这都不重要了。
许均安没把他的答应放在心上,算算时间,自顾自继续做最后的告别。
说什么呢?
“总之你以后,记得要好好活着。”良久,他叹息道。
谢居雾抓着秋千绳的手指骤然攥紧。
“你……”
“我走了。”
他们几乎同时开口。
许均安准备退出他的梦境,就在这时,谢居雾终于回头看他,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复杂深沉,像是压抑着惊涛骇浪,总之远不是他刚刚表现出来的云淡风轻。
就像是终于撕破了平和的假象。
这是怎么回事?许均安怀疑自己的眼神也出问题了。
他的身体逐渐虚化。
也许是先前谈话氛围太好,也许是破罐破摔莫名的勇气。最后关头,许均安还是错开视线不和他对视,默默问出了那个一直压在他心头他最想问的问题。
“你,恨我吗?”
谢居雾的目光像是想把许均安的五官一笔一划深深刻在脑海中。他红着眼眶,传到许均安耳朵里的最后一个字虚无缥缈却又几乎将他的灵魂烫出一个洞。
“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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