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前段时间曾到凯文家里做过客。
那是在凯文受伤出院后，在家休养了一段日子，柏在那段时间去探望过他。
凯文家的位置离学校并不远，家门口有一个显眼的站台，正因为显眼，柏至今仍有印象。
他摸着兜里的几个钢镚，寻找街道附近的夜班车。
他以前没坐过公共交通，但在网上看过当地居民议论过公车价格的帖子，觉得这几个钢镚应该够用。
柏费了些力气，找到站台后反复确认方向，很快一辆班车在站台前停下，他上了车，寻找投币箱的位置。
司机瞄他一眼，似乎是讶异于他的长相和穿着，片刻后给他示意了个方向。
在其他乘客略显好奇的目光中，柏从手心里数出两枚硬币，放进投币箱，而后走到车厢末尾，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车厢里人不多。
他思索起待会儿该怎么跟凯文解释：深夜拜访，又是这么一副落魄的样子，况且凯文刚说过“以后不要再来往”……柏觉得需要跟对方谈一谈。
半个多小时后，车到站了。
柏下了车，站在空无一人的住宅区街道上，正欲寻找凯文家的方向，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
期末典礼后有聚餐，他离开校园时聚餐并未结束，凯文今晚也不一定回家，很可能在学校住。
“……”
真是蠢透了。
柏脑子里一团乱麻，在街道上站了半晌，荒诞而无助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原本被胃药压下的隐痛又隐隐复发起来。
柏用手按了按腹部不适的位置，环顾一周，发现附近有个电话亭，但想了半晌，没找到可以通话求助的人。
他不记得凯文的电话号码。
外公、姑父姑母……这些人更不能联系。
他在附近徘徊了一会儿，看着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渐渐的，除了一些醉鬼和街溜子，再没有其他人。
气温也降下来，柏拉了拉有些狼狈的外套，注意到周围街溜子们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他觉得自己需要找个地方落脚。
最后在路边发现了一家便利店。
隔着灯火通明的窗户，柏看到不少或许是无家可归的人，七歪八扭地在店铺餐位上打瞌睡，店员大概好心，没有驱赶他们。
柏盯了半晌，在体面与继续待在大街上挨饿受冻之间，选择了解决后者。
他走进便利店，用仅剩的硬币买了杯饮料，像那些落魄的流浪者一般，在店里坐了一夜。
*
“你说他……在便利店里坐了一夜？”
第二天上午，席宸接到奥辛打来的电话时，十分惊愕。
奥辛详细向他叙述了柏昨晚的历程，从上夜班车、到住宅区附近游荡、再到躲避路上的混混和酒鬼……最后走投无路似的，才在便利店坐了下来。
奥辛在电话那头小心问道：“宸哥，你们两个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贵族世家从来讲究体面，像柏这样的人，几乎不可能放任自己在外面这么乱七八糟过一晚。
席宸听得心里一阵发涩。
他没有回复奥辛，只想立刻派辆车过去，把柏从那鬼地方接回来。
但奥辛接着说：“我查了那处地址，想着他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在夜里去一个地方，排查了柏认识的人，后来发现凯文家在那儿。”
席宸：“谁？”
奥辛：“凯文，你同班同学。”
席宸：“哦……”
那个被他警告过离柏远一点的小子。
席宸揉揉额头，心想，柏宁愿相信这家伙……
奥辛在电话那头问：“要派车把他接回来么？现在天也亮了，而且他身上好像没带钱。”
席宸犹豫片刻，心想，柏大概率会拒绝。
他现在才有些追悔莫及，觉得昨晚不该在那种状况下一遍又一遍地刺激柏，可他当时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算是威胁，控制，他也绝不可能放柏脱离这场联姻。
半晌，席宸轻叹一声，沉了口气道：“罢了，我给凯文打个电话。”
*
早晨七点多钟，便利店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阳光照进窗户，柏抬了抬眼皮，听到周围有一些乱糟糟的动静。
他从餐桌上起身，发现自己昨晚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店里来了几名顾客，有几个人目光落在他身上。
店主看他终于醒了过来，走上前，语气尽量委婉地劝道：“不好意思先生，我们店已经到了营业时间。”
言下之意是让他离开。
柏愣了半晌，片刻后连忙起身，低头谢过对方，仓促地从店里走了出去。
阳光熹微，街上的行人并不多，柏找了条人少的巷子暂避风头，有些茫然地不知自己该去什么地方。
他盘算着时间，觉得凯文或许不会这么快回家，很可能在学校多待一阵子。
他得把自己的手机和背包取回来。
要不要先回学校？
席宸现在应该已经走了吧？
这么琢磨着，柏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响，他正想避开，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金发蓝眼的凯文站在巷道外面，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柏顿时愣住：“凯……凯文，你怎么在这儿？”
*
“席宸叫我过来的……”凯文手里拿着一个挎包，将包交给柏，解释道，“我早上刚一醒，席宸就给我打电话，让我到路德院去，说有东西给我。”
凯文告诉柏，席宸一大早把他叫到路德院楼下，塞给了他一个包裹，让奥辛驱车把他送到这里。
“席宸让我把这些东西给你……”凯文挠了挠头，有些茫然和无奈道，“他说你在外面流浪了一夜，身上没有钱，也没吃东西，还告诉我，如果你离我家近的话，让我把你带到家里休息一会儿。”
“……”
柏心情复杂。
他低头检查包里的东西：手机、学生证件、重新申领的完好无损的志愿文件袋……甚至包里还多了一张写着密码的银行卡，一瓶矿泉水，以及一瓶胃药。
席宸在关心他。
柏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凯文又将手往巷子尽头一指：“喏，奥辛在那儿。”
柏抬头看去，见一辆车牌低调的黑色轿车在巷子尽头静静停靠着。
“……”
他才知道自己昨晚居然一直都被奥辛盯着。
也不知道这算是关照，还是席宸在用另一种方式警告他，他插翅难逃。
凯文的表情也有些一言难尽，他整个人都还处于一种巨大的迷惑中：“你们到底是什么情况？席宸前两天才说让我离你远点，现在又……”
柏皱起眉，反问道：“所以就因为他不让你靠近我，你昨天就跟我说那样的话，要跟我绝交？”
凯文：“不是，我……”
他叹了一声，不得不跟柏解释起来：
那天派对的夜里，席宸带柏从医务室离开后，第二天凯文就被皇家警卫找上门，一个自称路易的王室侍从递给了他一份文件：“你可以选择跟你的父母和家人从此放弃帝国国籍，从这片土地上离开，或者遵守王室律法，签下这份文件，并接受王室对你的禁言咒。”
文件的内容是一份保密协议，要求凯文以禁言咒的方式，承诺不向任何人透露与柏相关的身世信息，尤其是柏的分化性别。
凯文原本还想追问什么，但路易的态度很强硬：“签下这份文件，你和你家人的未来就能得到保证，否则，你的学业，你父母在医院的工作，还有你亲属在帝国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因你而毁掉。”
凯文没办法选择，他不能因为柏连累自己的家人。
最终签署了那份文件。
而路易在临走前警告他：“塔利亚先生希望你离安路易斯先生远点，你们两个不适合做朋友，小心别把自己给搭进去。”
凯文思前想后，觉得这番话是席宸在威胁他跟柏断绝关系。
凯文分外歉疚地说：“我没办法，柏，我真的很想帮你，可……”
他不可能忤逆王室，对方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他前程尽毁。
柏叹了一声。
他摇摇头，对凯文说：“不怪你。”
连他自己都对席宸无可奈何，又怎么能要求凯文无视塔利亚家族的威压，跟自己做一条绳上的蚂蚱。
只是两人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席宸会让凯文给他送东西……这某种意义上似乎是一种妥协。
柏此刻的心情更复杂了一点。
凯文有些尴尬地看他，小声问道：“那个……你是想跟着奥辛回去，还是先到我家坐会儿？我父母都上班去了，家里没人，你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柏毫不犹豫地说：“去你家。”
他怎么可能再跟着奥辛回去见席宸？此刻的他甚至害怕看到席宸一眼。
凯文点点头：“行，那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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