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惊雷穿透黑云劈下。
“要下雨了。”
路过的人道，纷纷加快脚步回家。
时一解下系在腰间的黑色外套穿上，她将棒球衣的拉链拉到头，而白皙细长的脖颈裸露在外，冷风刮着肌肤，短发挡不住这股寒意。
她蹲在屋檐下，抬头看落下的小雨，脑袋里紧绷的弦在几天前断裂，此刻处于浑噩的状态。
“韩旬和他媳妇都死了，留下个不成器的弟弟，韩家彻底完咯。”
“死了活该，这些林城来的恶訞兽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尽干些丧尽天良的事。”
“要我说，一年前那件事就是邪门，跟鬼似的盯着韩家不放，现在老子死了，儿子也死了。”
“…….”
时一刚被赶出江家，此时无家可归、身无分文。
天已经慢慢暗了下来，寒风越来越烈，她露在冷空气里的手指开始僵硬。
时一的脑子被冻清醒了，她朝掌心吹了口热气，站起身跺了跺脚。
目光循着对面巷道的亮光望去，这条老街多是闲置的店铺，没修路灯，天色暗下来后，巷道里的光就显得格外突兀。
时一冒雨钻进巷道，巷道不长，放了个旧床垫和一堆杂物，墙上一人高的地方搭着生锈的骨架，勉强支撑着几块破旧帆布。
床垫上一人盘腿坐着，男人裹着破旧大衣，毛发邋遢，嘴里叼着半截烟，无神的双眼在见到陌生人时闪过惊恐，但在看清来人不过是个身形瘦弱的女人后，又变得猥琐。
他朝对方龇牙咧嘴，眼神如钩子般牢牢锁在女人身上，他贪婪的盯着那张白嫩的小脸。
时一的双手揣在上衣兜里，她面无表情的打量对方。
訞兽依赖人类为生，他们需要人临死前的眼泪才能具备化为人形和拥有异能的本领，世界上有五种死亡眼泪，其中卑垢眼泪的数量最多，因而卑垢訞兽也泛滥，她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卑垢訞兽的化形。
卑垢的异能是在白天隐形，不少卑垢訞借此去偷盗人类的财物，但很快人类就研究出专门针对卑垢訞隐形异能的探测器，并植入各家各户的门窗，几乎让作恶卑垢的异能沦为无用。
卑垢訞危险系数低，他们杀人就等于自裁。
男人眯起细长的眼，抽了口烟，慢悠悠吐到空气中，不怀好意的盯着她。
时一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刀面光洁，闪着冷冽的寒光，刀刃的锋芒令人生畏。
卑垢訞兽在寒风中打了个冷颤，他双肩微微抖动，手中的烟掉到地上，对方眼神里的凌冽令他恐惧，他想要开口求饶，出口却是’咿咿呀呀’，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舌头险些捋不直。
时一握着匕首靠近他，卑垢訞身体肉眼可见的僵硬，泪水突然滑过他凹陷的脸颊。
时一身形一怔，片刻后，便收起匕首。
她没打算杀这只卑垢訞，外头夜深，她只是想找对方借个住处。
雨有一搭没一搭的滴落，几乎是停了，时一转身离开，趁着夜色还能看清路，走出这条街。
她沿着寂静小道走进热闹街市，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家地下酒吧，喧杂的音乐震耳欲聋、靡乱的气味萦绕鼻间，时一一直想不通尤焰为什么非得挑这个地方和她见面。
绕过几圈荧光闪缩的走廊后，店长引她进入一间包厢。
她独自在包厢待了两小时，才有人过来。
来人一把推开包厢的门，进来后，门外的人便替他将门关上。
时一抬眼望去，记忆里烟灰色的短发被染回黑色，男人套着件黑色长袖卫衣，袖上有五只黄金眼的图案。
尤焰坐进她旁边的沙发，长腿搭在两人面前的桌子上。
他没开口，一双丹凤眼状似情深般的看向时一。
时一扒拉开挡住视线的短发，露出个和善的笑，“好弟弟，我来找你玩呢。”
尤焰’啧’了一声，意味深长的打量着她。
气氛有些尴尬，时一突然不想待这儿了。
尤焰仰头靠向沙发，从时一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他线条分明的下颌，修长的脖颈和微微凸起的喉结，他双眼斜斜的瞥着她。
“上次分别，你说不屑与我这类人为伍。”
“咳—”料到他会提这事，时一佯装咳嗽的打断他，尴尬地摸了摸额头，“我也没想到博弈馆会是你的，吓了一跳就胡言乱语，别放心上。”
“我看你当时挺真情流露的，啊，说的什么来着，对了，’要知道你会是这么个德行，当初就不该救你，你这种人骨子里都是烂透的，在我面前虚情假意，真让我恶心。’这话我日日夜夜挂嘴边念着，记得可牢了。”
时一牵强的笑道：“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是不是记岔了？当时不止我一个人，你又受着伤，脑袋不清醒，别把侦查队或是别人的话安在我身上啊。”
尤焰屈起长腿，眼神深邃，“好像才过去一个月吧，话能记岔，受的伤能记岔吗。”
他收回目光，手揉着胸口，伤口虽然愈合，却还会有闷痛感。
“你是真想杀了我。”尤焰长吁道，旋即又偏过头望向她，“可我不想伤害你。”
一双肆意而清澈的眸子透着情深，这算是他又一次表露心声。
时一闻言内心五味杂陈，愧疚、怨恨、悲哀交杂蹂躏着她脆弱的心脏。
尤焰的博弈馆干的不是人事，她曾经站在正义的角度审判过对方。
尤焰烦躁地撸了把头发，“现在韩旬死了，你成了嫌疑犯无处可去，来找我是你最明智也是唯一的选择，不如我们来谈谈交易？”
时一微微挑眉，“什么交易？”
尤焰收回腿，坐起身，狭长的凤眼半眯着落在她身上，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
时一看不懂他在打什么算盘，只是觉得那眼神让人很不舒服。她微微瞥眉，疑惑的注视着他。
尤焰双腿交叠，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膝盖。
“你知道我第一次告白是在什么时候吗？”
时一：“......”这话转得好生硬啊。
尤焰深深的看向她，“四年前在荒漠，离开林城那道关口时，我就已经把命交给了那个女孩。”
四年前，尤焰遭到陷害，时一帮助他从林城逃出来，她想那应该算是尤焰走入歧途的开端。
荒漠是M城和林城的要道，有“尘沙为障，风送亡人”之称。
两人临别前，尤焰确实对她说过一些话。
“我没有泄露过任何秘密，更没和人勾结，既然是你把我带到林城来，那我的命也不妨交到你的手里。” 鸭舌帽下露着几搓烟灰色的短发，少年耳侧的头发被汗水浸湿贴着皮肤，眉眼因低落的情绪染上几缕忧伤。
这是时一能记起唯一和告白搭边的话。
但这是告白？时一面露错愕，眼角略微抽搐，生来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起感情上的事。
尤焰脸上的表情也很差，他从兜里掏出一张门卡抛给她，时一的反应让他觉得自己很悲哀。
“我就一条命，一个月前被你打死了，现在就是具行尸走肉。”
时一看向手中镶着滚烫金边的门卡，上面写着XX酒店和门牌号。
她蹙着眉，“什么意思？”
尤焰仰头哀嚎道：“你浪费我的青春，就得对我负责。”
时一：“……”
他又坐直，正色道：“过了今晚，我们就去扯证结婚。”
时一感觉后脊梁骨蹿上一股凉意，她把那张烫手的房卡丢到桌子上，满脸戒备的看向他。
“你有病吧，我不卖身。”
“谁让你卖身了，我们认识有七八年了，你还能眼都不眨就朝我开枪，你没心啊。”
“那也不能和这事扯一起—”
“你欠我的。”尤焰深深的望向她，旋即他垂下头，眉峰轻凝，再抬眼看向她时，又改了口，“不然你就去把江洛杀了，我知道他是端了博弈馆背后的推手，再加上他欺负你的账，一并清了。”
“.…..”
包厢里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时一瞥了眼桌上的房卡，眉头拧成一团，半晌后她纠结的开口，“你没谈过恋爱吗？”
尤焰撇嘴看向她，反问道：“你谈过？”
“……”
时一语塞，她思索片刻后沉重的开口，“我去替你除掉江洛。”
尤焰面露遗憾，“你怎么一副凝重的表情，好像和他关系很好的样子，你俩不是死对头吗。”
时一没接话，她和江洛的确是死对头，四年前，对方为了把她赶出林城，不惜设计冤枉她杀人，离开林城后，又借他小舅子的手险些杀了她，她一条命栽在江洛手里两次，说是不共戴天一点不为过。
“酒店就在这附近，你拿着房卡过去吧。”
话落，尤焰又含情脉脉的注视着她，“长夜漫漫，要是反悔了就随时联系我。”
时一却道：“我没手机。”
准确来讲，她身无分文。
“等会给你，但只能存我一个人的号码。”
“......”
出了地下酒吧，冷风扑面而来，温差感让时一感觉到一股刺痛从脚底爬上左小腿和膝盖，在啃噬着每一寸肌肉，她眉头一皱，倚着门框。
车祸后，她醒来被告知左腿韧带有部分撕裂，五六个月内不能尝试过激的活动。
疼痛缓和后，时一便揣着衣兜，微微垂着头走进人流中。
秋寒，降温是这两天的事，这边路上没多少人，结伴出行的人都穿着厚衣，时一裹着单薄的外套在人堆里格外扎眼。
她找到酒店门口，就要踏上台阶时被人出手拽住。
时一疑惑地回过头，看清拉住自己的人后楞了一下，随即又想到刚才的话，嘴角微抽。
江洛松开手，眉眼带笑，“我找你很久了。”
时一没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她是以单纯欣赏帅哥的角度去看待江洛。
以前他讨厌自己的时候，肉眼可见的嫌弃，周身透着不愿让人靠近的冷漠，但他一笑，一双含情桃花眼迷得人心乱，浓墨般的长睫毛扰得人心痒痒。
看见他身上的毛衣围脖，时一顿时觉得更冷了，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韩旬。”
江洛简言道，收敛起笑容，眸色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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